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除了几本书，还有一只闹钟大小的玻璃广口瓶。

玻璃广口瓶里满满的透明溶液，装的东西挺吓人。

是一只完整的眼球。

整只眼球有小孩拳头那么大，饱满剔透。

李寻看着面前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表情沉默。

周青忙解说道：“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一只眼球透明标本，我特地找白化病牛眼球做的，透明度95%，可以长时间保存，不管是观赏和观察都很适合。”

“……”

大概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具有观赏性，李寻没说什么。

“我把它送给你了。”周青看了一眼那瓶子。

这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是吓人，但在周青这儿估摸着是个艺术品，李寻也就淡笑着收起来：“这么好，是想讨好我啊？”

周青咬了下嘴唇：“不是。”

她欲言又止。

李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就是……有个事情想和你说。”周青低下了头，“我下个月可能要跟我们院系的教授、去国外留学。”

……

空气静默了许久。

李寻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又抬起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桌面上的袋子，最后视线越过袋子，重新看着周青。

“要和我分手？”他问，声音很轻，嗓子却坠得发沉。

周青知道他听了肯定不高兴，但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啊？”

她懵了一下，赶紧抬起头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这个。”

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凉意：“那是什么。”

“我没有和你说分手的意思，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你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青有点急，费力地组织语言：“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出国留学，怕你不高兴，给你送个礼物缓解一下你的心情……”

“缓解不了。”他直接打断了她。

……

“哦。”周青靠回椅背上。

她想了一会儿，把剩下的话说完：“除了搞学习，我不是顺便过去看个病嘛，老师也说家属配合治疗最好。”

她不可能真的让李寻休学陪她看病。

他才十九岁，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

李寻一直不说话，周青只好继续道：“之前你跟元老师商量的时候，应该也想过我会去美国那边治疗的可能吧，但你也还是联系了她啊。”

毕竟刘春红在美国，回国的可能性极小。

那么就只剩下她出国了。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李寻后面不再跟她提休学治疗的事情，就是怕她走吧。

“我后悔了。”他忽然说，眼神冷淡。

周青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跟他说之前她想了很多说辞，但现在全忘了。

……

“你只是想去留学，还是有别的原因？”

李寻突然问，好像一下就能看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她不单是去留学，他总觉得她在逃避什么，从一开始就在逃避的某件事情，直到今天让她打算离开了。

“……”

周青张了张嘴唇，她想说就是单纯去留学看病而已，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于撒谎，她向来技巧拙劣。

李寻看出来会更生气吧。

最后她只能承认：“不是。”

她顿了顿，说：“除了去看病和留学，还有一些别的……奇奇怪怪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

“我好像，就是想自己走这段路了。”周青这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

“奶奶走了以后，我在很多亲戚家里住过，有时候半年一次，有时候两个月一次。”

“有一次我住在一个镇上亲戚的家里，去上学的路很远，我要走一个多小时，那边的路很复杂，没人带着我，我会迷路。”

“那时候镇上有个女生天天都会带我去上学，我以为天天都能跟着她去上学，我从来没有记过路。”

“后来有一天她转走了，去别的地方上学了。”

“她走的第二天我就迷路了，我找不到路去上课，走到了别的镇上，走了好久，直到晚上亲戚家里的奶奶才把我找回去。”

“那次迷路我把大家都吓坏了，后来她们嫌我太麻烦，就把我送走了。”

李寻听着，眼神微微颤了颤，似乎从他面前跑过去一个小女孩，在路上慌乱地奔跑，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直到晚上有人发现她不见了才出去找她。

然后她回到那个“家”，所有人都不满地窃窃私语：“她怎么这么麻烦，要不然不带了吧，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算了不带了，这小孩真是麻烦。”

“对啊她妈都觉得她是个累赘，我们凭什么替她妈操这个心。”

后来她再也没让别人给她带过路，任何事情她都会自己去做。

“我们都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有要自己面对问题的时候。”周青淡淡地说，“所以这条路我想自己走，你在前面等等我吧。”

李寻落寞地看着她：“如果这是你真正的想法，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

周青垂下双眼，听到这话，又垂得更低。

“走的日期。”他问道。

“6月5号。”

“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是申请加州医学院，短的话五六年，长的话七八年。”

说完日期周青挺难受的，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谁会等她这么长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跟逼对方和她分手有什么区别。

李寻坐在她对面，说道：“我等你。”

……

周青抬起眼，心里一片酸涩。

“怎么了？”他说话第一次气息不足，“连一个等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想让我现在就提分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周青心里更苦涩了：“都说了不是。”

“我没想跟你分手，真的。”她喘了口气，“我就是有点难过……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喝不到旺仔牛奶了，你可以给我寄吗？”

“嗯。”李寻应了一声。

而后，她忽然略带哭腔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给我寄这个牛奶了，你就别寄了吧，我以后都不喝了。”

“好。”他也说，“哪天你不想喝了，可以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