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岩举杯的手上一顿，转头看向薛亮，他难得地收敛了身上的那股傲气，站起身子看向窗外。

“这个县令实在太难做了，想当初我初来乍到，完全就是个被架空的县令，即便看到底下的官吏和地方恶霸沆瀣一气，我也无计可施。原本为国为民、造福一方的志向，差点就被打击得丧失殆尽了。”薛亮低下了头，又转过身看向吕岩说道，“说真的，要不是你们的到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变这局面，也不知道......能支撑到几时。”

“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诉苦的罢？”吕岩挑眉问道。

薛亮嗤鼻一笑，低头说道：“就当是吧，毕竟这些话能说与的，也就你了。吕岩，你既不拘小节，我也不在乎礼数，只希望以后在这方土地上，咱们能齐心协力，一起好好干出一番成效，如何？”

吕岩看到薛亮双眼澄澈而坚定，心中也不禁一股涌动，嘴上却依旧不轻不重地说道：“薛大县令的吩咐，下官岂敢不从。只不过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有些难受......而且，什么都不说就算了，怎么这么久听下来，好像一个谢字也没有啊？”

“谁让你一直在外面找不到人，不过还不是听见动静找来了么。”薛亮忍不住用同样的语气反驳道。

他说得也没错，不过吕岩却暗暗道，昨夜往城西去的时候，要不是察觉到手上姤儿的气息突然变得强烈，也许他现在还在西面的郊外来回地穿走不归了。

“不过，薛某是要在此对吕县丞及家人的鼎力相助，道声多谢。”薛亮突然正了正身子，向吕岩躬身说道。

“嗯......不必客气。”吕岩见薛亮行礼道谢，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道，“既然领了谢，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吕岩。”薛亮叫住了他，面带歉意地说道，“是我瞒了姤儿受伤在外的消息，她本来是托我告诉你的，我听说……你为这生了气？”

吕岩走出房外的步子顿了顿，说道:“薛县令不必自责，就算我们夫妻小吵小闹，也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关外人的干系。”说完，吕岩大步跨出了书房，阳光下，脸上忽然变得落寞，垂下目光，用薛亮听不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更何况，不是因为这个……”

由于案子后续还有很多杂事要处理，吕岩这几日回来的时候都已是深夜。姤儿见他神色疲惫，还想分心照顾自己，就忍下了心头的话，在他回房时假装已经熟睡了。

可吕岩却好像是心事重重，有时辗转反侧似乎睡得并不踏实，有时会轻抚着姤儿的脸颊久久不眠。姤儿想趁早上找机会说说话，吕岩却总是背过身很快地收拾完，宁静的屋中因此总留有几分尴尬，让姤儿张不开嘴。

白日里照顾自己的除了晴雪，还有不知什么原因被薛亮留在县衙住下了的李云裳。姤儿从他身上能察觉到和父亲一样的军旅气息，因此觉得十分亲近，可是每每一起说笑时，吕峰就会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把他拉到一边。

“喂，不是跟你说过了，离我嫂子远一点！”这不，姤儿正坐在院中和李云裳、晴雪一起闲聊着，吕峰又跑了过来。

“有你这样的为客之道么，我可是你嫂子的恩人。”李云裳端坐在姤儿一旁说道。

“我就说罢，小郎君在帮阿郎看着你呢。”晴雪凑到姤儿耳边小声笑道。

姤儿无奈笑了笑。

除了自己、薛亮和迟县尉，衙里其他人似乎都不知道这位李云裳是名女子。这也难怪，虽然这副俊俏的相貌和身形仔细端量就可知一二，但她那狠辣的武艺和行姿语气连男子都敬畏三分，自然会被认错。

“恩人自然是要谢的，不过——”吕峰俯下身子在李云裳旁边咬牙低声说道，“要是想趁着我三哥不在调戏我嫂子，可是休想！”

李云裳轻声一笑，挑眉“含情脉脉”地看着姤儿，嘴上却说给吕峰：“怎么，看来你是承认了我李云裳的英俊潇洒，会让姤儿娘子心动了？”

晴雪在一旁忍不住掩嘴而笑，看得出，这位李郎君是在故意激吕峰。

“喂，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吕峰直起身子叉腰大声说道。

“还威胁我，看来上次手下留情倒是让你以为自己能耐了？”李云裳站了起来说道。

“哼，明明是打不过我，还说什么手下留情。”

“不服是么，那再较量试试！”

“谁怕谁啊！”

还没等姤儿反应过来，吕峰和李云裳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快步出了院子，往衙里的练武场去了。

“他们根本就是想打一架嘛。”晴雪看着两人的背影说道。

“可是，只是因为云裳和我多说了几句话吗？”姤儿回头看到晴雪一脸笑，问道，“吕峰不是那样的罢？”

“我之前听小郎君说过，在城门口抓贼人的时候，被同样去抓人的李郎君撞到了脑袋，又绊了一跤，差点儿让贼人逃了，估计他们心里都有气呢。”晴雪收拾着桌上的茶杯笑道，“反正小郎君呆在这里也无聊，动一动才好呢。”

“是这样啊。”姤儿点头说道，“没想到云裳这么厉害，不过她毕竟是女子，吕峰不会失手伤了她罢？”

“什么？”晴雪手上的茶杯一哆嗦，惊讶的双眼不禁瞟向了半掩上的院门，说道，“你说李郎君......是女子？”

院门传来轻轻的推动声，一人踱步进了院，晴雪收回了眼中的惊讶，打着招呼道：“阿郎回来了？那我得赶紧准备午膳去。”

“哎。”姤儿刚站起想说话，晴雪已经端着茶杯往后厨去了。微怔在原地，姤儿缓缓转过身，明秀的双眸躲闪了几下，还是落在了进门的吕岩身上。

“你回来了？”姤儿轻声问道。

“嗯......事情不忙，薛亮让我调休。”吕岩应声道，向院中走了走。

姤儿微微点了点头，约束着呼吸，几只手指紧紧相握着立在原地，寻找着话题：“吕峰他，他和云裳出去了。”

“嗯，我刚才遇到了。”吕岩在院子中间停住了脚，一阵风飘进院中，带落了树枝上的几片枯叶。“外头风冷，你回屋歇着罢。”吕岩开口道。

姤儿的双眸又直直地望着吕岩，院子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吕岩，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姤儿垂手揉搓着手指问道，那样子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有......薛亮都跟我解释过了，我没怪你。”吕岩向姤儿笑了笑，柔声说道。

“骗人，明明就有。”姤儿一眼看穿了吕岩的假笑，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又随便跑，让你找不到了。”

吕岩眼睫微闪，顿了顿，眸子突然黯淡下来，有些无力地说道：“是啊，每次都是你跑走了。”

“吕岩，你要是生气，就凶我骂我都好，别这样冷冰冰的......”姤儿向吕岩靠近了一些，拉起他的一只手说道，“有什么话，你直接对我说出来，好不好？”

姤儿睁着水汪汪的双眼看向吕岩，那双眼，一如初见时透着不谙世事的明澈，让吕岩心中一动，脑海中的念头不知怎的从口中脱了出——

“那么，我想知道......姤儿，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喜欢？”

枯黄的落叶被打旋儿的风吹赶着在地上沙沙作响，停在了院角聚着，一时间，院中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