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星睿家家户户点着大红灯笼，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噼里啪啦放着鞭炮，和大人们一起守着除夕应该守的岁，天边泛起点点白色斑纹，城市的喧嚣才逐渐褪去，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整个京都慢慢迎来新年的第一天。

本应该是最热闹的皇宫，却一片萧瑟凄凉，不但没有亮着昏黄灯光的灯笼，甚至连点欢笑声都没有，宫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低声细语，生怕一个高一些的音调或者一个细微的失误，就惹了上位者的不开心。

夏思瑾踏着白雪走进乾坤殿时，殿里正燃着炭火，隐约能听见景洛泽轻微呼吸声。

她掀开帘子走进内殿前，微微侧目示意箐藤守在外面，随后她才独自踏进内殿，景洛泽的随侍太监就守在内殿门口，和箐藤不过一帘之隔，见着夏思瑾随即跪地行礼。

这次夏思瑾没心思去扶他，只点点头，便大步朝里走去。

这次，景洛泽依旧躺在榻上，屋里没有龙檀香的味道，她走近床前时，景洛泽正扭过头看着她，见到她的身影，眉间舒展了些许，苍白脸上露出几分温暖笑意。

“你来了。”

夏思瑾叹口气，轻轻应下一声，在景洛泽床边圆凳上坐下，看着榻上人，又叹了口气，未言语。

景洛泽倒是眯了眯眼，声音虚弱。

“思瑾，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如今我每日约摸只有半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余时间都在昏迷，我知道，我要死了，至于事情来龙去脉，老北子已经告诉我了，就是门口那个太监，你见过，跟了我许多年了。”

“嗯，昨日来看你的时候，见过。”

夏思瑾顺着景洛泽的话，也轻言轻语地说着。

不知道景洛泽是不是因为感受到自己快死了，看起来和往日有几分不一样，言语间像极了交代后事。

听见夏思瑾说见过，景洛泽眼睛又眯了眯，笑意不减分毫，他喘了两口气继续开口。

“你跟凤栾王的事情，我也知晓了。”

闻言，夏思瑾有一瞬间怔愣，随即微卷眉心，紫色的眸中看不出情绪，她在等景洛泽的下文。

“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想要你嫁给洛晨，你完成了他的心愿，只是你们两个无缘厮守，而如今你已经和洛晨和离，你跟凤栾王又是两情相悦，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听着景洛泽的话，夏思瑾面上有些发怔，她以为，景洛泽知道这件事会责怪她坏了皇家的威仪和脸面，可不但没有责怪，景洛泽反倒祝福起她来。

“其实，往日我嫉妒过洛晨，嫉妒他凭什么能够娶到你，也怨过父皇，怨他为什么不让你嫁给作为太子、未来皇帝的我，却偏偏把你嫁给洛晨。我也有过私心和贪念，但到底，你是瞧不上我的，纵使我是一国之主、万人之上的皇帝。

“凤栾王的事迹，我年幼时听老师讲到过，他是个厉害的人，如今愿意为了你孤身来到星睿，也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还是普天下唯一能配得上你的人。”

说到这里，景洛泽剧烈咳嗽起来，夏思瑾慌忙起身扶住他，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等景洛泽止住了咳，她才重新坐回去，而景洛泽则长舒一口气再次开口。

“真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若是说之前我还抱着希望，那如今，便是没有任何渴望了。”

夏思瑾听着景洛泽提到真王，心中升起一种预感，她觉得，景洛泽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告诉她，他要如何交代星睿的未来。

但景洛泽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只笑着垂下头，和夏思瑾一起沉默着，过了半晌，才吸了口气重新开口言语。

“思瑾，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死了，就让洛晨来当这个皇帝，洛轩年幼且无心朝政，继续当他的逍遥王爷是最好不过的。我也希望，我死了以后，你能够继续好好地照顾星睿，帮着洛晨一起给这个国家一个最好的归处，给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

“我知道我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也没什么建树，辜负了父皇的期待，所以希望你们，能够给星睿一个锦绣的未来。不管你以后会成为什么人，但你生于星睿，是星睿的人，更何况肩负使命，应该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星睿陷入危难之中。”

夏思瑾心中暗自冷笑，本以为景洛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真的能良心发现改改自己烦人的性格，可她但是忘了本性难移这四个字。

景洛泽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她跟巫墨轩相爱，以后难免不会嫁入凤栾皇室，再加上巫墨轩是真王，她作为神女的使命便是辅佐真王一统天下，还百姓们一个锦绣未来，而她的使命和她的爱情，很有可能成为她背叛星睿的缘由与祸根。

景洛泽这些话，就是在暗地里敲打她，告诉她，她不管是谁，终究是星睿的人，星睿是她的故乡，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她生是星睿的人，死是星睿的鬼。

说到底，景洛泽还是和先皇一样多疑，但好在，景洛泽还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还知道是非黑白，这一年，可比他那个父亲强太多了。

夏思瑾脸上扯着虚伪的笑容，嘴里说着应承的话。

“我知晓，星睿是我的家，我会好好护着的，你大可放心便是。”

“好。”

听着夏思瑾的回答，景洛泽眯眼笑了笑，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呼。

“二王爷到！”

箐藤守在内殿外，自然知道里面都说了一些什么，此时景洛晨进宫，不用想都能知道景洛泽的用意。

景洛晨一身暗蓝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晨”，字体刚劲有力，撇捺间带着股威仪之气。

箐藤给景洛晨行了礼，并未听见回声，只见得暗蓝色袍子裹着一双墨色长靴从身前走过，随后他便恢复站立姿势安静守在殿前。

内殿里先是传来寒暄声，就听见三人随意客套几句，景洛泽的口谕便跟着后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