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得发白的汤咕噜咕噜冒起小泡，味道差不多了，钟皓栩隔着顾雪晴关掉火，盖上盖子小小闷一下。

他松开怀抱从顾雪晴身后绕到旁边去盛饭：“赶紧叫阿凯下来吃饭，不然这家伙又要控诉我没人性了。”

“他住三楼，一层都是他的。”他特意补充一句，指明了司凯的位置。

三层的别墅，一层是客房和健身房，二层的左边是钟皓栩的地盘，右边是已故钟父的地盘，三层都是司凯的，卧房、书房还有画室。

顾雪晴把司凯从书房里叫出来，司凯又带她去画室小小地参观了下，满足她的好奇心。

“三楼清净，视野又好，拉开窗帘就是晴空万里，多适合画画。”

“可我怎么一张蓝天白云都没见着？”房间里摆了不少画，不是静物就是人像，跟风景完全不搭边。

“窗外有现成的，还需要我画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可这道理怎么感觉有点歪？顾雪晴无言以对，专心低头看画展。她能看得出司凯的笔触细腻，线条流畅，至于属于什么水准，她就不太懂了。在一幅幅画作里，她忽然看到了自己。

准确来讲，是一百年前的自己。

画中人无望地看着远方，侧脸的弧线勾勒出忧郁与伤感，她的手按在旗袍的领口，摩挲着一枚绣球胸针。

盘起的发髻，意味着那时的她已经嫁给了那时的钟皓栩。

顾雪晴想不出司凯的用意，不过这画倒是勾起她的一段回忆。

司凯在旁边解释：“那枚胸针让我想起这幅画。好多年前皓栩就跟我说有个身影困扰着他，拜托我根据他的描述画出轮廓。寥寥数语我便知道是你，也记得你的眼神，你的样貌，然而他的空白我留给了他。直到遇见你，这副画才完整。”

“你还记得吗？就因为文婷打了清漪一记耳光，阿琛便找人用强酸毁了她的容，赶出了帅府。”

“我记得，我还记得帅府上下无不震惊少帅此举。毕竟在那之前少帅和盛文婷如胶似漆，反倒是清漪倍受冷落，谁能相信少帅会为了看似很小的一件事动雷霆之怒。”

“我当时也想不通，看到这副画我终于明白了。”

“这画？”司凯从顾雪晴手里接过素描，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试图找到其中的秘密，“皓栩对这一幕印象深刻……莫非少帅在那时对清漪动了情？”

“或许是动了情，亦或许是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面子。”

“怎么说？”

顾雪晴本想反问他，可想到那天他并未陪在自己身边，与其故弄玄虚，不如直接道破：“因为下一秒，清漪就将胸针扔出了窗外。”

沈清漪终于发现自己深爱之人的真面目，看清了他的丑陋嘴脸，对他不再抱有期待。曾经的爱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的路霆绅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声中化为泡影，她彻底死心，扔掉了他们的定情信物。自此，身为欧阳琛妻子的沈清漪心里再没有任何男人。

“阿琛从不在意清漪爱不爱他，可他介意清漪一直爱着路霆绅。从那之后……”顾雪晴无法准确去形容那之后沈清漪的日子到底算好还是算坏，“清漪渐渐活成了自己陌生的模样。”

“那你呢？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走她的老路？”

“就算是我替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好了。”

“雪晴……”

“雪晴，不是让你喊阿凯下去吃饭吗？你们怎么还聊上了？”

司凯被找上来的钟皓栩打断了思绪，听到他愈发临近的脚步声，他的第一反应是收起手上的画，替顾雪晴隐瞒好真实情况。

顾雪晴走到画室门口去迎钟皓栩，和他说笑起来：“阿凯深藏不露，难得被我发现了他的隐藏技能，那不是要好好欣赏欣赏？”

“欣赏不够，改天有时间来给阿凯当一回模特不是更好？”钟皓栩似乎不是很在意他托司凯完成的画作是否被顾雪晴看到，并没有想要去藏起画作的紧张感。

“好啊，就是不知道阿凯想要画哪种风格的？抽象派还是印象派？还是……”

顾雪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扑闪着的眼睛里写满刻意的单纯，好像在说：我什么都不懂哦！

钟皓栩轻咳了一声，不仅不拦反而还发动助攻：“我觉得可以，阿凯你真的可以尝试下，我不介意在旁边指导你，等你画好了我亲自装裱，就挂在我的卧室里供我一个人日夜欣赏。你说好不好？”

司凯简直要被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气得冒烟，当即下了逐客令：“去去去！你俩躲我这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怎么了嘛？”顾雪晴一脸无辜被他推着出门，“我就是想让你尝试下Q版的风格嘛！Q版人物不都是像我现在这样有一双又大又圆又水润的眼睛咩！”

她继续疯狂眨着眼睛，原本的单眼皮大眼睛愣是眨出了双眼皮。

还别说，真是那么回事了。

钟皓栩应和道：“就是啊，你看你画过素描，试过油画，还搞过几笔水墨画，唯独没有画过漫画！我平时也看了不少，指点你几下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卧室里摆上那么可爱的画，看了之后心情都会变好，工作就更有效率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默契的配合让司凯明知他们刚才是在开车却拿他们一点辙没有，只能笑笑不说话，盯着他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顾雪晴和钟皓栩轻快的笑声从三楼传到一楼，给略显冷清的别墅增加了些许温度。以前，他们总能听到钟妈妈各式各样的笑声；后来，偌大的房子安静了。现在，那份安静得以用熟悉的形式被打破。

看着走在楼梯的两个人互做鬼脸的幼稚举动，看着挂在嘴角那绝对无法假装的真诚笑意，司凯替他们感到开心和欣慰，前世的互相折磨并没有拉开今生的距离，上辈子未得结果的爱，好像真的有机会得到延续。

然而，他依旧困惑。

若论伤害，欧阳琛带给沈清漪的远比路霆绅要多得多，那是日夜不停施加在她身心的折磨，令她原本光明的人生跌入黑暗的深渊，而路霆绅只是欺骗了她的感情，空留一个希望，直到希望成了绝望。

司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顾雪晴宁愿自伤也要让梁禹辰尝到痛苦的滋味，以绝情还路霆绅的绝情；而面对钟皓栩时，她好像真的遗忘了过去。

她到底是爱还是恨？到底是记得还是忘却？到底是为了过去还是现在？她到底是哪一个她？

他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久久得不到答案。

“阿凯，别愣神了，快来尝尝我和雪晴联手为你熬的汤。”

“好喝算我的，难喝算他的！”

“臭丫头，不讲武德！”

“略略略！”

“切！”

“阿凯，速度，凉了就不好喝啦！”

在这样的钟皓栩和这样的顾雪晴面前，司凯想破头都不会有结果。

罢了。

“来了来了！闻着香味就差不了！”

他挤进了他们的小世界，融入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之中。

至少幸福，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