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边吃边聊倒也不觉得时间飞逝，吴为见这晚饭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后说道：“红拂，你也看到了，我在太和一切安好，你大可放心，住几日你便尽早回金陵吧。”

“二郎，你这是在赶我走嘛？”红拂姑姑此次过来本打算陪吴为过完春节再回金陵，可自己刚到太和第一天，吴为就让自己赶回金陵，如此不近人情让红拂姑姑伤心不已，回想到刚才在衙门口吴为的也是这般不欢迎自己，红拂姑姑顿觉得寒心不已，悲愤的说道：“好，我走，我马上就走。”

话还没说完，红拂姑姑就要起身去收拾行李，连夜离开太和。

一时间宴会上的气氛风云突变，原本其乐融融的一顿晚餐变成了生离死别的散伙饭，李廷栋反应过来后赶紧对吴为说道：“先生，快拉住嫂子啊。”

吴为也没想到红拂反应如此激烈，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就要离席的红拂。

吴为让红拂早日离开原本是一片好心，闯贼南下，太和虽早有准备，可毕竟是兵戈之地，自己怎可让红拂久留如此险地，可这话又不敢和红拂挑明，以红拂的性格，莫说是闯贼南下，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不会离开。

“姑姑莫恼，其实先生让姑姑先回金陵实在是为你着想。”李廷栋自然是知道吴为的心思，不过这事若是不解释清楚，恐怕二人更生嫌隙，故而李廷栋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先把这红拂姑姑劝下来再说。

“李大人，为我考虑？你莫要再解释了，我虽然不甚聪明可也知道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我红拂不是这么死皮赖脸的人。”红拂姑姑虽然说的如此决绝，可也没有再立即离开的意思，只是以袖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不瞒嫂子，朝廷已经多次颁发旨意，让淮北各州县提防闯贼南下，我太和是凤阳乃至淮北门户，闯贼南下必过我太和，我与先生估计，太和这番兵祸是决躲不了的，先生让嫂子早回金陵，实在是不忍嫂子久留这凶险之地啊。”李廷栋向红拂细细解释道。

“二郎，李大人所言是否属实？”红拂姑姑听完心中一颤，泪眼婆娑的朝吴为问道。

“红拂，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旦知晓是断不会离去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虽然我和大人为抵御闯贼，已经想过许多法子，可世上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让你马上离开。”吴为见李廷栋挑明了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而是苦口婆心的劝红拂离开。

“我怕万一，那你呢？”红拂此刻知道吴为不是嫌弃自己，心中悲伤之前顿解，可听吴为话里的意思，他是要留在这太和抵抗闯贼，顿时又紧张起来。

“姑姑，我是太和知县，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我头上顶着这太和知县的乌纱帽，那就是守护太和这一方百姓的平安，先生虽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也没有强留下来的义务，姑姑大可带先生早日离去，我对先生绝无怨恨。”一面是爱人，一面是挚友，李廷栋为了避免吴为夹在中间难做人，主动帮吴为解脱道。

“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我二人当日在北京城里的谈话我无一刻敢忘记，每每遇到挫折之时，我都以大人的未来之国激励自己，大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奉献自己的生命，我吴为也一样，莫说此次我们大有机会击溃来敌，就万一城破我也是死得其所，何足惜哉？”吴为见李廷栋竟然建议自己带红拂离去，不禁高声说道。

一旁的柳如是看到李廷栋和吴为两人如此的惺惺相惜，互相为对方考虑，不禁对两人特别是李廷栋刮目相看。

吴为的才华品性柳如是早已经通过红拂的话语有所了解，可能让吴为这样心高气傲的大名士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陪他赴险，这人得有多大的吸引力啊。

柳如是仔细看了看一旁的李廷栋，相比于几个月前的那次萍水相逢，今日的李廷栋多了几分沧桑之色，皮肤粗糙了一些也黑了一些，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可那双眼睛依旧神采飞扬，夺人心魄，身上的那股子自信和威严也越发的足了。

刚才的那番话更可见他为人坦荡和勇于担当，不管是为朋友为朝廷为百姓都尽到了一个男人的本分。

一想到这里，柳如是不禁心头一暗，金陵城内的那个男人与他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前些时日，自己花魁大赛落选，自己本想急流勇退找个好人家嫁了。

秦淮河上人人皆知江南第一才子陈子龙钟情与自己，可万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日，那陈子龙竟然是个毫无担当的懦弱之辈。

话说柳如是想从良的消息一传出去，陈子龙的悍妻就日日到雨眠居中折辱柳如是，可陈子龙非但无动于衷，甚至为了避嫌这些时日竟不敢再踏足雨眠居一步。

相比于红颜知己，看来还是富贵前程更加打动人心。

柳如是心灰意冷之下方才跟着红拂姑姑来这太和小城，一来是躲避那悍妻的折辱二来也是散散心，却不曾想能在此地见到李廷栋这样有担当的真男儿。

红拂姑姑见吴为说的如此决绝，也知自己若再劝他离开，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是让他看低了自己，哭的也就越发的伤心了，柳如是见状立即上前安慰一番。

“红拂，你对我的情义我吴为别说这辈子就是十辈子也忘不了，可自古情义两难全，此番我若是跟你离开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你愿意让你的男人当一个终日后悔的逃兵吗？”吴为转身对红拂姑姑动情的说道。

“二郎，你说你要是走了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可你想过没有我若是走了，我这辈子又怎能原谅我自己？”红拂止住了自己的哭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后决定道：“二郎，你说你知道我的情义，可我的情义你可曾知道？我告诉你我不会走，莫说是几个毛贼就算是天塌下来，我红拂也绝不离开。”

“可是万一……”吴为听到此话是又心痛又高兴，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可越是如此他越怕事有万一。

“不，没有万一，就算有不是还有三尺白绫嘛。”红拂姑姑毅然决然的说道。

见到如此场景，早已习惯了快餐式爱情的李廷栋此时此刻也是心折不已，原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可此时此刻方知在这世上爱情真的可以超越生死，一个是为了国家大义留下，一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爱人而留下，虽未慷慨赴死，可远比一死了之而来的有意义。

“如是，刚才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我是自愿陪二郎留下，你就不用再留这里了，明日一早你就回金陵吧，若此番我安然无恙，咱们再回金陵相聚。”红拂姑姑既然已经决心留下，也就没有让同行而来的柳如是再冒险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你我同车而来岂有我独自离去的道理，古有羊左之交流芳千古，我辈虽是女子却也不能让古人小瞧，姑姑是为情而留而如是则为谊而留，如姑姑所言，事有万一，不是还有三尺白绫嘛。”没想到柳如是性格却是如此刚烈，一听红拂要留在太和冒险，她也断然拒绝独自一人离开。

这才是柳如是，也唯有柳如是，方才有此气魄，李廷栋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顿时将眼前这个较弱女子和历史上那个慷慨豪迈的柳如是联系在一起，满清十万铁骑都不曾让这个女子折过一下腰，皱过一下眉，区区小贼怎能让她落荒而逃？

轻生死，重然诺，大明的铮铮铁骨今日不曾想在两个女子身上看到了，若大明男儿个个像她们一般，何愁闯贼不灭，建奴不休？

“二位姑娘的风骨气节实在令李某佩服，就算是为了二位姑娘的安全，我李廷栋拼死也要保住这太和不失。”李廷栋说完给四人的酒杯斟满美酒，举起酒杯说道：“我提议，为了纪念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咱们共饮此杯。”

其余三人听到李廷栋如此话语，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廷栋喝完后大呼痛快。

红拂情绪波动的厉害，加上脸上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吴为赶紧扶着她回屋休息，只留下李廷栋和柳如是二人在花厅内。

“李公子，如是平日里也算读过一些兵书战策，虽不敢说精通兵法可也能为大人参谋军机，献谋献策，大人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如是的地方，大可直言。”屋内就剩二人，柳如是丝毫不觉尴尬，大大方方的说道。

“姑娘有此心李某实在感激不尽，其实早在数月前我就开始防备闯贼南下，这几个月来我训练士兵，修葺城防，可准备的越多就越怕自己有所纰漏，最后误了这满城百姓的姓名。”也许是柳如是身上特有的女性温柔让一向坚强的李廷栋展示他最柔弱的地方，李廷栋反而向她敞开了心扉。

李廷栋给人印象一直是有主见，有魄力，可背地里也有过惶恐，也有过怀疑，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他太害怕自己让人失望了。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大人已经做到问心无愧，剩下的就交给这老天爷吧。”李廷栋的软弱似乎没有让柳如是瞧不起，反而是这种软弱让她觉得更加真实，进而激发一个女人特有的保护欲。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李廷栋喃喃说道。

兴许是柳如是特有的女性温柔让李廷栋卸下了内心的包袱，李廷栋也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就着这夜色相谈甚欢，两颗年轻的心也在此时此刻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