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丝飞快地跑向了黑森林，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赫尔没有追出去，他只是觉得担忧。

他侧身撇了地上的《地狱辞典》，这一切罪恶的根源。

他多么希望，这本书根本不存在。即使他明白，自己的种族也是由这本书创造出来的，如果它不存在，他自己也将不复存在。

尤莉丝发了狂似的跑进森林，停在了她曾经与安赫尔一起野餐的湖边。

她感觉心脏压抑无比，她想要流泪，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就好像自己的情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连同自己那美妙的人性与同理心。她感觉好像有谁在掐她的喉咙，而这股力量并不在体外，而在体内。

她最终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她大声叫喊出来，一阵强有力的波动由她向着整个森林释放开来。

湖面震颤，群鸟受惊飞起。当她再睁开眼，四周哪还有葱郁的模样，最靠近她的三排树木，早已经变得灰黑，枝叶奄奄一息地垂下，风一吹，便灰飞烟灭了。

多么壮烈，又令人生怖的景象。

尤莉丝不禁倒退一步，她难以置信这些事是她造成的。现在的她，仅仅是发怒地尖叫，便会不经意释放了死气，就仿佛自己便是死神本身。

她开始明白，古代黑魔法之所以危险，并不是因为那些花里胡哨的灵魂支配咒语，就像是凌驾于造物主之上。而是因为，它就像是造物主；它给人们力量，让人们尝尽了甜头，便要开始付出代价。它会由内而外侵蚀、控制一个人的思想，让你由最初天真烂漫的畏惧，逐渐变得贪婪而不可一世，最终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

尤莉丝慢慢伸出手，那颤抖的右手并没有因此而好转起来。

它想要更多。

她紧皱着眉头，想要抵抗这一切，却好像没有了力量。

她很痛苦，她从不是一个渴望邪恶的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心，她从未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踏上这样一条看不到光明的道路。

一只不知死活的兔子突然悠然自得地跳到湖边，咂了几口湖水。

尤莉丝抬起头，往向那只兔子。

她施加魔法，把兔子一把夺在自己手中。

“小可怜。”

那只毛茸茸的兔子，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女孩的怀中。

尤莉丝轻轻抚摸着它，甚至让它觉得有些享受。

“对不起……”

尤莉丝轻吻那只白兔，闭上了眼。

“渡。”

那只兔子，就这样毫无知觉地转瞬即逝了，在尤莉丝的怀中，就如同一阵吹过的灰土，甚至没有留下尸体。

就像从未存在过。

渡，并不是尤莉丝从《地狱辞典》中读到的法术，那属于现代黑魔法，是黑巫师有人创造出来的，在现代黑魔法中，可以算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法术。

像渡这类的致死类黑魔法，追根究底是凌驾于躯体之上，对一个生物灵魂的践踏。当尤莉丝打开古代黑魔法的大门，这些法术对她来说，都不过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容易掌握。

就好像是一切魔法都息息相关，足以融会贯通。当尤莉丝习得那三分之一份，多与法器制作有关的法术，她的感官能力也强大了很多。她也能够感觉到灵魂是怎样一种存在，能够隐约感触到那些存在于生物意识之间的微妙连接。

这也是为什么尤莉丝杀死那只兔子的时候会感觉到痛苦，因为她察觉到了那只兔子，那种茫然无助的情绪。

最可恨的是，那深藏在那只兔子心中的情绪并不是畏惧，而是在尤莉丝这温水煮青蛙的陷阱中的享受。

这让尤莉丝尤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坏人。

她的手不再抖了，在片刻的痛苦之后，尤莉丝感觉到了意外的释然。

杀死一个生命，是这样一种快活的感觉吗。

她不想承认。

她抬起头，望着那湛蓝的天空，却总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尤莉丝慢慢后退，退进了树丛的阴影中。

她低下头，一次又一次确认着自己的双手确实不再颤抖了。

她想要，她想要更多。

尤莉丝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尤其是当她注意到又有几头野鹿跑向了湖边。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一个血族对于鲜血的那种饥渴，就如同现在的她对邪恶的向往。

就如她所说，这一切一旦开始，便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其实早已经不再是她了。

当尤莉丝身上一尘不染地从森林回来时，安赫尔正焦虑地站在窗前。

“你还好吗？”

尤莉丝那空洞的眼睛望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极了。”

现在与尤莉丝共处的每一秒，都让安赫尔感觉到毛骨悚然。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上楼了。”

“呃……你想吃什么？快到晚餐时间了。”

“不需要了，谢谢。我在森林里吃了鹿肉。”

安赫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鹿肉？”但是当他走近，看到尤莉丝脸颊和领口那斑斑的血迹，他开始相信这一切都失控了起来。

“你……吃了生肉？”

“一分熟，不过，带些血水的感觉确实不错，不是吗，安赫尔？”

从始至终，她的话语都是那样的冰冷。

“老天，你会生病的！”安赫尔匆匆忙忙地给尤莉丝倒了杯热水。

尤莉丝倒还是听话地喝了口水，但是转而又变成那副冷酷的模样。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语言了，现在的安赫尔，就好像被她身体中的一道屏障死死阻隔在外，那让他无比不安。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如何保护她了。

“还有其他事吗？”

安赫尔一把抱住尤莉丝，“天……我真希望你能够快点回到原来的样子。”

他唯一清楚的是，现在这个时候，尤莉丝身体中的两个自己，一定是那个所谓的“暗”占着上风。

尤莉丝就那样，一直窝在安赫尔的房间读书读到了午夜。与安赫尔共处一室，却好像他不存在。

她入迷了，就好像犯了什么致命的瘾。

“该睡觉了，尤莉丝。”

意外的是，尤莉丝却总是很“听话”。安赫尔问她什么，她总会回答，他让她做什么，她也会乖乖去做。

但安赫尔并不想要这么“听话”的尤莉丝，这让他感觉他并不是在跟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交流，而更像是一个傀儡。

尤莉丝合上书，准备离开安赫尔的房间。

“晚安，安赫尔。”

“等等，尤莉丝。”尤莉丝停下来，转头看向他。

“你介意今天跟我一起睡吗？”

“不介意。”

显然，安赫尔是在测试这个“傀儡尤莉丝”听话的底线，但是似乎，她已经没有底线了。

这是安赫尔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不知道尤莉丝独自外出时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他想一定是一些对过去的她来说已经足够恐怖的事情，会让她灵魂分裂，精神破碎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迟迟找不回自我。

安赫尔把尤莉丝紧紧抱在怀里，心中却忐忑不安。

他轻声嘀咕，“就算我现在说，我想要你……你也绝不会拒绝吧。”

“当然，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安赫尔轻叹一口气，“并不是爱人，而只是‘爱人’这个词汇吧。”

“说实话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有阻止你。但是……”安赫尔苦笑，“是啊，我怎么可能阻止到你呢。我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让这场闹剧快点结束，以及在凡妮莎到来的时候，保护好你。”

“我不需要弱者的保护。”

“弱者，是吗？你现在讲话还真够冷血无情的。”

“弱者需要的只是好好躲起来，收到强者的庇护。”

“不过你这么说，我倒确实安心了不少呢。”

“我已经基本学会了第一阶段的法术，那些操纵征服邪恶力量的法术。我现在随时可以让整个巴普国的吸血鬼消失，也可以重建吸血鬼帝国，你明白吗？”

在那之后，安赫尔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这时的尤莉丝说的是实话，无论是否是受到那个邪恶人格的支配，现在的尤莉丝，确实是个足以让整个血族都闻风丧胆的威胁。

但是，他并不害怕。

他把尤莉丝搂得更紧了些，“我明白。我们的命，早就在彼此手中了。但是那座名为‘爱’的高墙，还在死死撑着呢。”

他能感觉到尤莉丝的身体轻轻一颤，随后呼吸声变得大了起来，也许是睡着了。

那股恶意消散了，他感觉似乎是熟悉的尤莉丝又回来了。

安赫尔轻吻尤莉丝的额头，陪她一起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