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虚梦
作者:言一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4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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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查看(三)
下一家店铺是另一条街面上的脂粉店,脂粉店的店名叫‘点妆阁’,倒颇为通俗。远远看去,戴着帷帽的小娘子进进出出的,看来生意还是可以的。门前停了些马车,可因地方不大,马车稍稍挡住了隔壁的酒肆的门口,便被酒肆的伙计吆喝着赶走了。许多马车只得停在了路口的另一边,而小娘子们也只得下了马车,穿过马路走到点妆阁去。
本朝虽然比之前的朝代要开放得多,小娘子们如果戴着帷帽,跟随着家人亦可出街逛逛了。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对于抛头露面的事还是比较避讳的。再有那当街的泼皮时不时地扫两眼过来的话,小娘子们要在这大街上行走,甚是不便。
常直坐在马车上看了一会,便让车夫停在了另一边,戴上帷帽,碎步向点妆阁走去。
当常直一踏进门,便有一个穿着掐牙青白背心,挽着总角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向她福了一礼,道:“这位小娘子见着眼生,想必是第一次来鄙店吧?”
常直环顾一周,店内正中与其他店铺的摆设一样,皆是大柜台。不过,与之不同的是,此店进出的都是小娘子。因此,店内充满了软语莺言。柜台后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娘子,鹅蛋脸,梳着单螺髻,画着柔美动人的蛾眉,弯弯的柳叶带着笑意正看着面前的客人。
柜台左右两边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店内的小姑娘们正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客人。她们手里拿着些钗环饰品,正向客人介绍着。柜台两后侧是两副帘子,时不时有戴着帷帽,衣着奢华的小娘子进进出出的,显然,那是贵人房了。
常直把帏帽递给旁边的梅花,露出小小的脸蛋,却不失威严。小姑娘心底掠过一阵惊异,这气势,可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世家女子啊。果不其然,耳边传来对方清朗的声音:“找个房间,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吧。”
小姑娘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却也不敢再拖延,赶紧走至柜台后,在那鹅蛋脸耳边低语了几句。鹅蛋脸的眉毛挑了挑,点了点头,便盈盈款款地走了过来。
“恕奴家眼拙,这位小娘子眼生得很,是第一次来鄙店吧?我就是这里的代掌柜,不知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鹅蛋脸笑意盈盈地,双眼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常直一番。
“给我找个房间。”常直淡淡地道。
鹅蛋脸嫣然一笑,旁边的小姑娘刚想说话,她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去,对方立即噤若寒蝉了,转眼对着常直时,她微微福了福,道:“好的,小娘子这边请。”
常直自然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不过佯作不知罢了。
在鹅蛋脸的带领下,数人走向了柜台左边的门,一打开帘子,里面却又是一番天地。一个十米长的走廊弯弯绕绕的,两旁皆是帘子门,帘子门后面都是贵人房。走廊上面雕梁画柱,小巧别致,挂着几盆吊兰,倒显得更清新雅致了。
鹅蛋脸将常直引到了左边最里面那间房前,一手打着帘子,一手示意常直往里走。进到里面,一阵清香的气味迎面扑来,小小的房间精巧无比,正中大炕上铺着大红的毯子,摆着几个石青色引枕。两旁设着一对黄花梨三弯腿高几,上面各摆放着一个美人觚,里面插着时新的鲜花,正绽放着,发出幽香。左右两旁摆着几张椅子,都搭着石青椅搭。
鹅蛋脸将常直请上炕上坐了,又递上热乎乎的茶水,笑道:“天气渐凉,小娘子喝杯茶暖暖胃。”
正说着,一位总角小姑娘跑了进来,脸容有点慌张。鹅蛋脸脸色一沉,正要呵斥,那小姑娘歉意地向常直福了一礼,又俯下身子在鹅蛋脸耳边低语了几句,鹅蛋脸的脸色顿时一变,待要起身,发现常直正看着自己,忙又坐了下来,脸上讪然地,歉意地道:“这,店里有件事需要我马上去处理一下,我让这店的副手过来,如若有何需要,尽管跟她说。小娘子你看这可好?”说着,那身子已离了炕上。
常直笑了笑,道:“是不是你们严二郎到了你们的店了?如若是的话,叫他一起进来就是了。”
此话一出,房内的几人都愣住了。鹅蛋脸即使再见多识广,八面玲珑,此时脸上的惊异之色亦收敛不了。难道......面前这小娘子竟是近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严府新当家人?不然的话,说起严二郎的语气怎地如此随意?只是,这当家的年岁似乎小了点。
不过,到底见惯了世面,鹅蛋脸很快地便调整了脸容,向常直行了个礼,比之前多了一份恭敬,遂退了出去。果然,不一会,她便领着严鹤鸣走了进来。这一次,她倒不敢再往炕上坐了,只垂首立在严鹤鸣身后。
常直抿着茶,示意她坐下,她方挨着左边的椅子坐下了。又有两个小姑娘捧上茶来。
严鹤鸣便道:“李娘子,这是严府新任当家的,你叫她常当家的就好了。我这次来主要是与她交割账目,日后所有事宜你请示她便可,不用来回我了。”寥寥数语,便道出了常直的地位和对她的充分信任。
李娘子虽然心中有万分的惊诧,到底是打滚了半生的人,此时脸上也不显出半分,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个是。
常直也不打诳语,单刀直入地问道:“之前严二郎让你们准备的账本,准备好了吗?”李娘子忙站了起来,说早已准备好了,一挥手,身边的小姑娘便走了出去,不多会,捧了几本账本进来。她接了过去,刚想递给常直,可想到旁边的严二郎,手下便顿了顿,一抬眼,看见对方眼里并无不满,只是微笑着。她便心中有数了,上前几步,放到了常直面前。
常直却没有翻开账本,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她坐了,道:“我知道这点妆阁之前的掌柜并不是你,你只是这里的副手,这几天严二郎派人过来让你暂代一下而已。”
李娘子听到这里,心眼子都提了上来。暂代,意味着有机会被人取代。难道这常小娘子今天过来竟是卸自己的权的?
“刚才我观察了一下,店铺管理得很好,账目上的事也许会有出入,不过,我和严二郎会对好账,如有问题的话再找你。”常直笑道。
虽然对方笑着,不过李娘子仍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应了是,便不敢再多言。
常直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早已打探清楚了,这李娘子的夫君本是本城的一名秀才,虽家有几亩薄田,可因不懂稼穑之事,又只一味的顾着风花雪月,与人会酒赌博,李娘子怎劝都劝不住,很快地,家道便衰败起来了。而那秀才亦在一次跟人吃酒赌气时被人一脚踹了窝心子,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那踹的人是本地一名乡绅的远房亲戚。本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两个娃儿的,自然告不过别人。还差点让那乡绅带人给侮辱了。
但这李娘子硬是憋了一口气,先不去衙门告状,而是直接找到了严老太君,直说自己已是不祥之人,虽死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怜这两个娃儿了。她听说老太君素来心软,断不会拒绝这两个娃儿进府为奴。
老太君已避世多年,本不想管这闲事,后来见到那李娘子眼中的决绝,方有了兴头。又细细察问了两个娃儿,竟发现这两个娃儿颇识几个字,一问之下,方知道是那李娘子教的。原来那李娘子也出身于当地一秀才之家,自幼跟随父亲识得些字。可惜年幼时便失去双亲,后来便做了李家的童养媳了。
老太君既有了恻隐之心,便让二老爷处理了这桩案件,那乡绅的远房亲戚给判了流刑,乡绅亦被责令不得再对这李娘子加以骚扰。又让李娘子带着两个娃儿回去了,说娃儿知书识礼的,如若就这样入了奴籍,就可惜了。后来,为了让她能维持生计,便让她到了这点妆阁来帮着料理些事。
这李娘子本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只求两个娃儿有个活头。现在不仅有活头了,冤情申了,生计有了,娃儿又可以到石天府书院读书识字的,自然百般感恩戴德。她之前虽是小脚妇人,整日里只在闺阁里转,现如今要抛头露面的,一开始固然不惯,可硬是凭着一股劲头熬了下来,自己又勤奋好学,渐渐地,竟成了这点妆阁的头面人物。若不是那大夫人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下来,恐怕她早成了这点妆阁的掌柜的了。
不过,即使常直知道她这心思,也不明言,一来自己年岁小,恐怕她看轻了去;二来,也有想考考她的意思。
常直因说道:“这点妆阁的生意明面上看似乎比周围的脂粉店都要好,但凡事不进则退,我们不仅要维持现在的优势,还要勇于拓新。不知李娘子对这方面有何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