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止专心致志地处理的一会儿事务之后便把十殿说的什么地方放在了脑后，眼神也不再因为只有两人的正殿而飘忽不定，紧绷的精神终于放轻松，心思也终于静了下来。十殿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按照十殿的计划，本来是在下午才能结束的事务的处理这件事情现在还未到中午便已经完成了，言止这样的速度让十殿都不禁想称赞，她不过刚帮着处理了几天，居然效率就已经和他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说言止这种学习能力，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学的时候有没有她掌握得快、

“不错。”他由衷道。

“多谢十殿夸奖。”言止忽然想起昨天江狸对她说的，想在这方面得到十殿的认可真的很难，不禁心中生出一种自己能帮到他的满足感。近些日子来处理的事务都是些关于已逝世的人们的转世投胎的问题。对于这种问题，第十殿有一套模板，将人分成了四个大的类别，一是生前行善积德，受人尊重的人，这种的投胎不说生在富贵之家，也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至于挨饿受冻；二是生前碌碌无为，非常平庸，什么出众的事都没有做成的人，这种人转世投胎基本上都在普通的百姓家中；三是生前为非作歹，行凶逞强的人，这种人能有可能投胎到遥远的蛮荒之地，或是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府上被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余孽的血脉。

而这第四种，说的便是魂灵已然消散，无法转世的人。

言止开始帮着他们一起处理事务的那天，就是她把这些都记住了的时候，因为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她还让江狸检测了她好几遍，最后确定自己全部都记忆正确了之后才敢帮他们一起处理。然而江狸却是不久前才真的把这几条全部记清楚，所以她才会说言止学得特别快，当然也是因为她记得用心。

“十殿，阿狸为什么要把每一个投了胎转了世的人的名字全部都记下来？”言止问十殿，两人都没有抬头，一边手上的笔不停，一边也不受影响地可以交流。

“你不是第一个来冥界打听亲近的人，之前也有不少人来过，基本上都是来第十殿的，都是为了问问自己亲近的人他们的转世是什么情况才能放心，不过像你这样敢从预星楼来又说是来找人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将我错认成了她要找的那个人，这句话他没说，致死在心中接货了一下，顺便自己给自己解了答，认为应该是他和她要找的那个人长得有点像。

“……”言止也不清楚他这到底是算夸她还是贬她，一时间拿捏不好应该怎么回答，下一句却听到十殿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出发了。”她先是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来之前他们还没开始处理事务的时候十殿说的那句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当时都没问是什么地方，因为问了十殿肯定也不会告诉她，再说就算告诉她了，她估计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毕竟这里是她尚且除了第十殿之外还一点都不熟悉的冥界。

两人把自己的桌案都收拾干净之后便出发了，因为十殿说去不了多久，所以言止连点充饥的东西都没有带，想着回来再自己做点东西吃就好了，但没想到他们刚走到半路上，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十殿闻声笑道，“忍忍，再走一段，到了之后那边有吃的。”言止红着脸尴尬地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十殿身后继续走。言止没说话，十殿自然也不会说话，她默默地观察了他一路，发现他的神色确实是一种略显尴尬的样子，而且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她微微笑着将头转回来，又走了一段路，十殿悄悄地扭头看了她一眼，言止感受到他的视线并没有回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点，清了清嗓子和他聊天。

一开始十殿还有点不习惯，但是说着说着也会开心的笑，到后来虽然有时候接得还是有点尴尬，不过不像江狸之前说的那样不超过五句话绝对说不下去的情况了，言止一直努力地带着话题，尽量弄清楚十殿喜欢的方面，可以让他多开口说话，因为他们聊天的过程中，言止能看出来，十殿的内心是非常开心的，但是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开心的情绪写在了脸上，她不禁觉得这一点和贺烛还真是不一样，贺烛是会把什么情绪都浮现在脸上的人，但是十殿不是，他的情绪非常内敛，基本不会表露。

在和十殿聊天的同时，言止也期待着他会带她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想象中按照在十殿眼中她这个刚认识不久但是办事效率比较高的弟子的形象思考了一下，觉得他竟然很有可能带她去的是一个适合安静处理事务的地方，左臂上莫名其妙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希望他不会真的带她去这种地方。

好在她的预想没有成真，十殿到底不是一个这么死板直接的人，还是有一点点放松的时间的，他带言止去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那里像仙境一般，满地都是盛开的一种会发光的花，连成一片，就像星河一般，言止不清楚那是什么花，十殿告诉她说那是他母亲培养出来的花，他母亲很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而且还喜欢培养些新的好看品种，这里就像一个百花园，母亲培养出来的植物都在这里种着，时间长了，这里的花花草草就算没人管也自己长得很好，而且不会凋谢，地上这一片发光的花叫做萤火花，每一株萤火花旁边长着的叫做揽月草，他们都是成双成对长在一起，其中一株若是枯萎，另一株也活不了的。

言止闻言蹲下来仔细地观察这花，发现靠近根部的地方周围确实能看到数量也不少的揽月草，十殿要是不说，她都看不出来。两人走在花丛中的一条小路上，周围的奇花异草都是言止在人间从来没有见过的种类，颜色都不算艳丽，清清淡淡的，似乎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细细欣赏也是赏心悦目，让人心旷神怡的配色。

“娘很喜欢这种颜色，清新淡雅。”十殿陷入了回忆中，回想当年他母亲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他整日跟在娘亲身后，缠着她教他侍弄花草，她要他跟着爹爹学习处理事务，学好了就教他。言止在一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不打断他的话，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应声。

江狸早上发现十殿不再正殿，就猜到他一定是在这里，但是她没料到的是，言止竟然也在，这个地方，十殿很少带人来，除了江狸以外，整个冥界包括楚江王几位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而且这里是被十殿设下结界的，若不是他亲自带来过的人，其他人就算走到这里，也看不到这里的真实环境。她感到难以置信的原因是他们和言止不过刚认识不到一个月，而她是和十殿十数年的相处，才有了到这个地方来的机会，言止她……

江狸手上还提着装了糕点的篮子，是昨天言止说过的十殿和贺烛一样的口味的那几样她不会做的糕点，她还专门学了，今天事务不多，特意做了给他带过来，但是现在看到十殿和言止在一起的时候和与她在一起时不一样的，那种完全信赖放松的神情，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走过去，只是把装好糕点的篮子放在了入口处，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真心笑容的十殿，竟也感到欣慰。就算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江狸也觉得，不管怎么样，十殿总算不再把真实的自己藏得深深的不让人看到了。

言止能观察到的十殿的情况，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的江狸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和他多讲讲话，但是十殿和她说话还是不超过五句就会进入一种尴尬僵硬的气氛，就会说不下去，江狸爱说话，自然也试过像言止今天一样自己多说一点，尽量不要让话题中断，也试过在两人的聊天中寻找他喜欢的方面。只不过她失败了，十殿对谁似乎都有一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疏远和防备，哪怕是和他走得很近的人，包括位以待来过这里的她和亲如手足的二殿楚江王，也都没有能真正地走进他的心里，但是言止做到了，或者说，她正在做到的路上。说江狸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不会嫉妒，因为十殿和言止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笑是真的，她分得出来，也感到开心，同时也希望言止能带着十殿走出他心中那块谁都不能触及的伤痛。

言止听十殿说了很久，他一直在说自己和娘亲的往事，却始终没有提到现在，言止虽然疑惑，而且对于十殿的时间线也总感觉奇怪，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是因为现在的十殿看起来非常放松，这是一种好状态，她不想打断他。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午膳的问题是用那里面的可食用果子解决的，十殿当时还打趣着告诉她说放心吃，没有毒。两人掐着时间，选了一个保证今天的事务可以完全解决的时间点回去，在入口处他们看到了江狸放在那里的篮子，十殿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以为谁的东西掉在了这里，便对想要弯腰捡起来的言止说，“别动，这可能是人家不小心忘在这里的东西，就放在这里，等人家想起来了，回来也方便找。”言止点头，两人便回去了。

等到晚上言止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她觉得十殿的故事时间线有点问题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十殿当时说的是自己小时候和娘亲的往事，他讲的内容概括了十年的回忆，可是故事结束的时候他说的却是自己十二岁，冥界人的不同她之前在预星楼和那戴着半面面具的女子一同向上走的时候曾在她那里了解到过一点信息，传说他们从出生起就可以记事，而且记得非常清楚，等到几百几千岁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十殿在故事开头的时候说自己是从和娘亲在一起的第一年，也就是他刚出生开始说起的，那十年之后结束的时候应该是十岁，怎么会是十二？而且现在想想，十殿的故事中什么细节都没有，也没有具体的时间，按照他的记忆力，理论上来讲是不会这样的，所以言止感觉有点奇怪，便打算去问问江狸，她和十殿在一起的时间长，可能会知道，而且这件事应该不是能令人愉悦的事情，所以十殿才会选择隐瞒。

言止去找江狸的时候她正准备出门，看到言止便说自己过会儿再去，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言止也不好意思乱了人家本来的计划，边说没什么，等她回来之后再说也行，不是什么要紧事。江狸笑着说没关系，她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言止看她暂时不打算出门去了，便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我是想问问，阿狸你和十殿在一起的时间长，知不知道他的娘亲的事情，我觉得这和十殿现在有时候不愿意展现真实自己的这种情况有直接的联系。”

“……”江狸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躲避，虽然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但还是坚持道，“我不知道。”

“阿狸，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请一定帮助十殿走出现在的情况。我就说这些，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我先回去了。”言止不想勉强她，但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能让她劝劝十殿，若是能帮他走出自己心里的阴影就好；若是不能，也多多少少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言止已经转身，江狸却握紧了拳头，皱着眉犹豫了片刻，看到她已经要出去了，忽然出声，“等等！”言止闻声回头，等她的后文。江狸低头想了想，微笑道，“我希望可以帮到十殿，你能做的比我更好，我把事情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