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年幼的孩子闻声抬头，脏兮兮的脸上倒是有着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黑色的眼瞳中映出蹲在他面前的一个大上好几岁的少年脸庞，笑如阳光。

“谢谢哥哥。”他伸出手，接了他给的包子，两天没吃饭，他也顾不上管面前这人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地会给他包子吃。因为实在太饿了，所以他吃得很快，那人自始至终一直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只是在他吃完之后问了一句：“还要吗？”

小孩子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出自本能地点了点头，少年笑了：“那你要不要跟我走，我那里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保证你不会饿到。”

点头后他才知道，那时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是一个江湖上的小门派的掌门，虽然不怎么有号召力，单也算是一个正式的门派。门派中的弟子一般来说都是由副掌门来挑选物色，而他则是唯一一个由掌门亲自领回来的弟子。

自那以后，他开始非常用心地跟着掌门哥哥学武功，他还年少，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念头，要一直守护在掌门哥哥的身边。

他是个生性善良的孩子，从不知人间丑恶，虽然有一段时间流浪街头无人问津，但是也没有人欺负他，后来还遇到了给他包子吃的掌门哥哥，所以一直没有体会到世间的困难艰险。而他第一次有了这方面的感觉，竟然还是跟他的掌门哥哥有关。

那天，他练完功，兴致勃勃地去找掌门哥哥汇报自己的成果，但是却见掌门和副掌门正在谈话，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所以转身就想走，不过副掌门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师兄，你真打算留着他？不怕他知道真相后会向你复仇？”

“那又如何，他本没有错。就算是复仇也是我应得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那年师父让我杀他父亲的时候我就想到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死在他手中，所以与其让他在那之前过得苦不堪言，我还不如给他一段称得上快乐的时光，也算为我当年的事情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诶……”

门外在几年的时间里已经从孩子长大成为的少年有些迈不开脚，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他的掌门哥哥杀了他父亲这种事情让他怎么相信，其实一边是没有多少印象的父亲，一边是对他极好的掌门哥哥，作出取舍其实很简单。但是他纠结了很久，以致于恍惚地走回房间连掌门哥哥在院子里等他都没注意到。

掌门自然能发现他的不对劲，若是放在平时，他来找他一定是会在第一时间被他注意到的，然而今天他却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这不正常。他第一时间想到是看他走回来的方向，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就会发现那正是大堂的方向，他刚刚和副掌门在那里说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难道他是听到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听到了作出怎么样的选择，甚至认为，他只是离开这里都已经是最简单地一种结局。但是他不想放他离开。好几年了，他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叫他掌门哥哥，会扯着他的衣角让他带他去集市上玩，会缠着他很久很久只为了学一个新的招式，也会在他耳边认真地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他的掌门哥哥一直知道，但还是执意带他回来了，那年的事情应该不是他的错吧。少年苦闷地坐在房间中一个人思考，这么多年的相处，他自然知道掌门哥哥有多善良，甚至是那种善良到容易被人欺负的性格。

他作出选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一张纸条，是他叔叔给他的。从未谋面的叔叔，是他父亲的哥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在自己杀父仇人创立的门派中做弟子，从很远的地方飞鸽传书过来让他杀了他所在的青山派的掌门人。

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他失神了很久，他犹豫不决，不知道为了一个没有给过他什么印象而亲手伤害一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掌门哥哥应不应该。其实如果能再多给他一些考虑的时间或许他就不会做出那种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了。

他选择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就像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那时候他很怕黑，可能是因为也是一个那样的夜晚，他被人丢弃在街上从此只身一人。不过因为知道他怕黑，所以那天晚上，有人陪他睡，他的掌门哥哥一夜未眠，躺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

他走的时候只是一个人离开，什么都没有带，只是一个人就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从没有来过一样。可是他给一个人留下的印象是无法抹去了，他真的不知道，离开的那一夜，青山派的掌门人没有说什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没让他发现，一路看着他安全地走到门口，便独自回去了，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说再见。

少年走后重新拜了师学了艺，相比以前掌门哥哥教他的几个招式强了很多，心性也成熟了不少，不再是曾经那个只会一天到晚缠着他的掌门哥哥的小孩子了。

到了自己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他拜别了师父，自己回了青山派，不过时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当年他叔叔的那张纸条如今被他烧作了一堆灰烬，静静地落在不知名的一家客栈房间的角落里，但是其中的内容，他会照做，他认为不管有没有印象，那好歹是他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仍然月黑风高，像他走的那一夜，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离开时，以弟子的身份，回来时，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恩人。

来都来了，他别无选择。

干净利落的手法，却偏偏留下了一个人的命，他查过，当年的事情其实只是掌门人一个人做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但是他灭了青山派满门，上上下下将近两百人的性命，在那一夜没了。

他知道，如果只是杀了一个人，以这个门派的人的性格和副掌门怕事的态度，极有可能翻篇不提，但是如果灭了整个门派只留他一个，那为了保命他肯定会找人保护或是向他复仇。

而无论是哪种，都是他希望看到的，作为一个杀手，一个亲手伤害了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杀手，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存在于世间。说到底，他虽手上染了血，但终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可怜人，若是再多活些时日，或许他便会知道没有那个杀手会在杀人后心存愧疚，因为他们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但是就算他知道了，应该也会选择以这种方式自投罗网罢了。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从他自身的角度来讲，这件事情对他只有这一个选项，因为他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下得了决心伤害自己的掌门哥哥，因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都只有一个。

这个故事，准确地来说是这段过往的真实性。慕柔和琴慕二人一点都不怀疑，因为面前这位副掌门完全没有什么理由需要骗他们。

然而如果这个故事真的是准确的，那为什么知道所有的副掌门不直接把事情跟那少年讲清楚，这样多多少少能提高一点避免这种悲剧结局发生的概率。

琴慕这么问他的师父，他师父的回答是：“我们没有必要管这些事情。”

琴慕刚想说不是师父你先问人家的故事的吗，转念一想好像是为了给七师妹编小说，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现场已经没有什么用的上他们的地方了，先前说好了拿酬金来换他们的故事，不需要再多做逗留，所以他们就走了，也没有看到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

“副掌门”看他们走远了之后，就回到了大堂上，看到那个蹲在尸体旁边好奇的小少年，轻轻招了招手，撕下脸上的面具：“走了。”蹲着的少年听到声音抬起头，绽放出一个明媚地笑容：“哥哥！”

他扑过去要他抱，后者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嗔他矫情，少年不顾，挂在他身上不松手某人没办法，只好任他挂着。

不过远处的师徒二人……

“师父，你明知道他说的是假的。”少年的意思是问他师父为什么不揭穿。

“故事其实不是假的，但是人都是假的。”慕柔非常有深意地对她的小六弟子说了一句，“不过，与我们无关，没有揭穿的必要。这个故事给小忆编小说够用了。”

“……”果然，琴慕无语的同时表示自己没有听懂，但是看师父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识趣地不问了，只是跟在没有停下脚步的师父身后往前走。

他觉得故事里的少年不好，并且觉得若是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是肯定不会伤害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