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作者:浅本 | 分类:都市 | 字数:14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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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无话可说
裴桦一言, 震惊四座。
靖阳、季珏两人同时抬头, 怒而瞪过去,苏怀远、太子等人也俱是惊讶模样, 就连向来不动如山的杨霖都睁眼瞥过来。唯有老皇帝还保持着镇定, 看看裴桦,又环视一圈其他人, 深邃的眼眸下不知在想着什么。
季景西像是第一天认识裴桦一般, 重新将此人从头打量到脚, “裴少卿,你认真的?”
“陛下面前, 怎敢违心而论?”裴桦挺直脊梁, 颇有一副言臣死谏之貌。
“所以, 你是想,将裴子玉、陆卿羽、陈泽、徐衿, 还有我五哥逐出南苑山门?”红衣青年列举着, 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几乎气笑了。
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事已至此, 裴桦必须坚持到底。他定定回望季景西,摇头,“不,还有鸿胪寺主簿杨绪冉。”
嗬!
居然还有杨家子??
大殿之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杨霖, 后者面无表情, 一双深眸平静至极地看着裴桦的侧影。后者芒刺在背,袖下的手指节泛白,却是完全不敢回头。
“伯风,杨绪冉是令郎吧?”杨霖的身边,燕亲王半侧过脸低声问。
“回王爷,是犬子。”杨霖轻轻颔首。
“那你不说点什么?”季英挑眉。
“这不有人在说么。”杨霖揣着袖子换了个姿势站着,“有令郎在,轮不到霖出面。”
季英:“……”
等等,这话他怎么就不爱听呢?
燕亲王哭笑不得,“你儿子你自己不操心,让我儿子替你操心??杨伯风,你可以啊。”
杨霖眼观鼻鼻观心,“王爷比我这个外人更了解世子,您认为他摆不平?还是说您觉得,令郎会袖手旁观?”
季英气笑了,“你是说我儿子会上赶着给你们杨家帮忙?”
听到这话,杨霖总算抬起眼皮,转头看向身边人,“王爷,真要霖答您这一问?”
季英:“……”
嗨呀好气。
季景西你真给你爹长脸!!
“杨伯风,你仗女儿的势,丢不丢人!”季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杨霖低笑了一声,好脾气地答,“王爷也可以仗令千金的势,霖不介意。”
燕亲王被堵得不轻,干脆不说话了。他倒是要看看,今日裴家人是要怎样将杨家拖下水——世族之间的内斗,他一个王爷,真是巴不得做壁上观。
就是可惜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这种时候,放裴桦去和杨霖狗咬狗不好吗?千万别瞎搀和啊。
燕亲王心里怎么想的,季景西大抵是猜不出来,他听完裴桦的一番慷慨陈词,也不管身后季珏与靖阳是个什么反应,就这么微微眯着眼打量他,突然轻笑出声。
“裴少卿。”他懒洋洋地抱臂而立,“你对本世子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是应该对着皇伯父说吗?来,在陛下面前跪好,将你方才的话,想好了,再说一遍。”
他抬抬下巴,示意裴桦转过去,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未正式陈情谏言。季景西的神态很是轻蔑,但他懒得同小辈计较,这便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启禀皇上……”
“朕不聋,听见了。”老皇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裴爱卿之言,你们也都听见了?同意不同意,都来说说。太子?你先来。”
季珪被点了名,为难地出列,“父皇,今日南苑书房战绩的确不尽人意,但裴卿所言……是不是略重了些?取消优待倒还可被接受,逐出师门这个,还是再商议吧。”
老皇帝淡淡看他一眼,也不评价,转而望向苏怀远。后者低着头不与其对视,竟是没打算开口。老皇帝也没坚持,而是转向杨霖,“杨爱卿,你说。”
杨霖无视身边燕亲王嗤笑的一声,镇定出列,先是看了一眼裴桦,再对上太子,最后在靖阳等人希冀的注视下缓缓开口,“皇上,臣没什么好说的。”
老皇帝讶异失笑,“你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的。”杨霖眼观鼻鼻观心。
“别给朕打马虎眼,别忘了你儿子也在裴爱卿提名之中。”皇帝没好气。
杨霖无奈叹息,“皇上,臣是真没什么好说的。今日在场之人众多,出身南苑的仅六,皇上您,亲王殿下,老臣,公主,七殿下,以及燕世子。臣且问一句,南苑可有规定筛考不许输只许赢?”
“根本没有!”靖阳公主激动出声。
杨霖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望向殿内地位最高的两人。燕亲王干脆利落地点了头,老皇帝也沉吟着应了一声。
“臣也不知有这样的规定。”杨霖平静开口,“有输有赢,实乃治学比试之道,输者该当如何,自有南苑规矩来定,太子殿下与裴少卿不知其中真相,自然会以为,筛考的输赢赏罚,是由朝廷做主的。”
话音落,裴桦顿觉脸上一阵火辣,季珪的神色也僵了一僵。
“再者。”杨霖继续道,“是否取消对南苑学子的优待,此乃吏部之事。吏部的事,自有苏相公和吏部尚书来决定,臣不能逾越了规矩。此不可说其二。”
第113章 无话可说
“至于这第三……”杨霖又叹了一声,“问题还是出在裴少卿不知南苑规矩上。自南苑开山至今,有权将学子逐出师门的,仅有山长和夫子。如今苏山长不在,南苑夫子也俱未出席,逐出山门这等事,从何谈起?所以臣说,臣对此没什么可说的。”
简简单单一番话,令整个大殿彻底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忽然被杨霖点醒,开始意识到,对啊,他们又不出身南苑,也并非吏部,干什么来讨论人家南苑十八子的去留?
诚然,今日武试筛考的成绩的确不好,但丢脸也丢的是南苑的脸,是南苑十八子的脸啊!真正该议的,难道不是此次武试出了诸多高手良才,实乃大魏之福吗?
这么想着,众人悄悄望向裴桦和季珪的目光都变得晦涩复杂,直将两人瞧得浑身不舒服,恨不得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都吞回去。
御案之后,老皇帝沉默良久,沉沉笑起来,“杨伯风,你这一推二五六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朕也险些被你晃过去。”
杨霖笑着拱了拱手。
“别得意。”皇帝猛地拍了一下几案,“你这不能说,那不能说,朕要你何用啊?!吏部消优待那个可是能拿出来说的,别想跑!”
似乎猜到了对方会这么说,杨霖施施然拜了一拜,“皇上让议,那便议吧。”
“别废话,说。”皇帝瞪他。
“这就说了。”杨霖从容开口,“南苑学子有吏部优待一事由来已久,裴少卿可知,为何会有这样一条规定?”
裴桦僵硬地拱手,良久才道,“还请杨相公指教。”
杨霖微微颔首,“朝廷之所以有这么条规矩,其本意是招揽南苑的学子入朝为官,为国效力。裴卿认为今日筛考,落败者不该享此优待,此乃你们吏部自己的事。但废除一项规矩,一个诏令,却是国事。若按裴卿所言,从此废除对南苑学子的优待,那是否需要再立另一项规矩来做补足?”
裴桦顿时一愣,“……这,为何要补足?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魏朝人才济济,何必只扒着南苑书房?难道朝廷不主动招揽,他们就不愿为国效力了?那这样的人,不用也罢!”
噗——
有人不小心笑出了声,众人回望,是御史徐翰。
“徐翰,你笑什么?”裴桦恼羞成怒。
徐御史摆摆手,“没什么,您继续,我不过嗓子痒,笑笑就好。”
“徐御史,父皇面前,有话便说。”季珪不满地开口。
徐翰无奈只得出列,“回殿下,臣只是觉得,裴少卿实在可爱。”
“徐翰!!”裴桦大怒。
“徐翰,别藏藏掖掖,有话直说。”季珪皱眉。
徐御史应了一声,直起腰,“那臣便直说了。”他向众人行了一礼,而后转头望向裴少卿,“裴桦,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裴桦:……???
天外飞仙般的一句,让殿内许多人都险些没把住笑出声,而徐翰却恍若未闻,继续道,“我看,你不仅是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年纪轻轻怎么浑身是病?这可不行啊裴少卿,杨相公方才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居然还不懂?你是怎么做到少卿的?吏部顾尚书今日告病不来,是被你气的吧?”
“…………”裴桦目瞪口呆,简直要气炸了。
徐翰则压根不在意他那几欲吃人的目光,继续道,“来,我今日便给你讲讲课。杨相公方才说,吏部的优待是为了笼络南苑学子。那我问你,南苑都开授什么课你可知?”
裴桦顿时语结。
“你连南苑开授什么都不知,你说那一通说个屁啊!”徐翰袖子一捋,“我真是不懂你们裴家人每日究竟在干什么,你说说,啊,同样是家中有南苑子,我徐翰就知我儿子徐衿学了什么,你一个当二叔的,你居然不知裴小侯爷学了什么?你过问过他的功课吗?关心过他是否遇到过难题吗?一看你就没有。来,我告诉你。南苑开授六门主课,礼乐御射书术,君子六艺,其余大小偏门课程上百种,知道了?”
他一脸嫌弃,“亏得你还出身裴氏宗族,我且问你,你少时有曾像我儿子那般严苛地学过君子六艺吗?有随时随地被各种夫子拉去学什么占星、卜算、工艺、裁缝、烹饪、宗教……这些吗?你没有。那我再问你,你家中,可有出过大儒?出过名士?”
“这是自然!”裴桦总算找到了理直气壮之处。
“那我再问你,你家的大儒名士,每一个都出仕了吗?”徐翰问。
裴桦一愣,仔细想了想,不由睁大眼睛。徐翰见状,撇嘴,“没有吧?知道为何吗?裴少卿,容兄今日在此劝你一句,有空多去国子监走一走,感受一下治学熏陶,别每日无事就在家里勾心斗角。为何那些大儒名士们后来都不出仕?依我看,就是因为他们学得太多,太深,太想走遍天下而受不得拘束了。”
“南苑聚集天下名士大儒,号召之力从何而来?百姓吗?不,是朝廷,是皇上。”徐翰向老皇帝方向拱了拱手,“朝廷招揽南苑学子,皇上赏识他们,让他们一身学识得已为国而效,每一件政事都落之民众,继而又从民众反哺朝廷和南苑书房。南苑名气越高,名臣越多,南苑能聚集的大儒名士就越多,学子也就越多,从而能为朝廷而用之人也越多。这就是原因。懂了没?”
裴桦:“……”
“我再告诉你。”徐翰还没说够,“早在吏部的优待诏令下达前,先皇武陛下便在命人编修魏律时特下过另一令,即,对有识有才之士,朝廷招揽后,不必拘泥官制。此何意?你一句轻描淡写废律说的轻松,若按你所说,苏舍人苏奕,按规矩是要连降三等的你知道吗?”
裴桦:“…………”
“还有……”徐翰居然还要继续。
“徐御史,差不多了。”杨霖不得不出声打断他。
徐翰话到嘴边猛地停住,顿了顿,勉强点头,“那不说了。”
他一停,殿内不少人都悄然松了口气,就连老皇帝都一副得救了的模样。不过这样一来,殿内再次变得安静至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徐翰说得太起劲,居然半晌都没人能提起说话的劲头。
良久,沉默至今的苏怀远终于慢吞吞出列,“陛下,关于是否取消南苑十八子的吏部优待一事,不如让臣回头与吏部再自行商议如何?如今筛考文试尚未开始,说这些太早了些。”
“嗯。”老皇帝也累了,“回头写个折子递上来。”
“臣遵旨。”苏怀远恭敬道。
“行了,今日就这样,散了吧。”老皇帝疲倦地摆摆手,撑着几案起身。刚一站起来,便感到眼前发黑,头晕脑胀,竟是险些没站稳。
众人吓了一跳,太子季珪刚来得及喊一声父皇,便见眼前飞快闪过一抹红,却是离得近的季景西一个健步冲上去,蹬蹬蹬几阶踏上,稳当当地扶住了老皇帝的手臂。
“哎哟皇伯父,可算结束了,我都快饿昏过去了,您一日都没吃什么,也饿吧?侄儿陪您用膳呗?”他笑吟吟地望着老皇帝,几案之下,两人相触的手掌间,季景西正用力地掐着对方的虎口,以便缓解对方的不适。
老皇帝下意识扶紧了他,站稳后,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走吧,赏你一顿。”
“侄儿拜谢皇伯父。”季景西适时地放开手,乖乖行了一礼,之后又扶上对方。老皇帝静静调整了几息,而后在季景西与李公公的搀扶下,面不改色地稳当走下龙阶,却是连看都没再多看其他人,径直离去。
大殿内忽然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片刻后,燕亲王淡淡开口,“诸位大人,本王先走一步了。”
有人打头,气氛再次恢复正常,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在走过裴桦身边时,太子季珪轻轻启口说了句什么,前者脸色顿时一片灰白,随后而来的苏怀远拍了拍他的肩,一言未发,却是令裴桦更加如临深渊。
“裴少卿,人都走了,快些回府吧。”杨霖淡淡道。
裴桦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杨霖没兴趣听他说什么,客气地点点头,便径直离去。裴桦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惶惶然回过神,眼底闪过愤恨之色,用力抹了把脸,大步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勤政殿偏殿的转角处,三个身影映现而出。三人默默望着裴桦离去的方向,良久,其中一女子才轻声开口,“父皇身子没事吧?”
“没事,累了些,用了些茶,先歇下了,御膳房那边我交代过了,会稍晚些再传膳。”红衣青年倚靠在红漆柱上,慵懒抱臂。
“你今儿脾气挺好啊。”季珏古怪地拿眼睨他,“方才殿上,还以为你要忍不住怼人了。”
季景西沉沉笑起来,“我是打算来着,这不没轮到么。”
“徐御史当真名不虚传,那一张嘴是真厉害。”想到殿上情形,季珏心有戚戚。
靖阳公主瞥一眼两人,“闲话少说,这事怎么办?不过是输了一场筛考,难道还真看着子玉他们受这群人苛责?”
“不止如此啊皇姐,咱们俩可还有一摊子呢。”季珏头疼,“早知道就不掺和大考了,原以为是个好差事,结果如今搞的一身腥。父皇怕是会对我失望吧……”
“话别说太早。”季景西拿脚尖踢他,“没出息,别忘了皇伯父也是南苑出身,这些年可是看着咱们长大的,咱们什么实力,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不然你以为今日为何会让杨相公出面?这是在保你们啊。”
季珏神色复杂,“我又怎么会看不出。但越是如此,越觉得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期待。况且,我已经听说,今日看台上,杨相公在御前替我美言了几句,随后父皇便赐了我一份雪绡。那可是雪绡啊,太子都没有!结果到头来我也没能帮上杨相……”
季景西怔愣:“你说谁替你美言??”
季珏极力克制着,唇角却还是翘了起来,“杨相公,杨霖,怎么样,想不到吧?”
季景西:“……”
目光在两人中间飞快地转了个来回,靖阳深觉气氛不对,赶忙转移话题,“别废话,咱们时间不多,有个章程我好办事。”
“……行吧。”季景西深深看了兄弟一眼,已是没了方才的兴致,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归根结底武试跟我没关系,不过还是给你们提个醒。大堂兄那边,你们多注意些。至于皇伯父那边,也别遮掩,实话实说,好好认错,争取将功折罪。”
靖阳和季珏默默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你呢?”季珏太了解他这个兄弟了,知道他绝对闲不住。
“我?”季景西扬起眉梢,想到裴桦,又想到柳东彦说当时校场起哄的人里还有个姓裴,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笑意,“我这个人,真的很烦那些摁不死的秋后蚂蚱……”
“……什么意思?”
“没什么。”季景西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决定打道回府,“小爷我突然决定去裴子玉府上蹭饭,你们来不来?”
几乎同时地,靖阳姐弟想起了几年前,眼前这个人在裴府,因为某些看不惯又烦的不行的事,二话不说将人挂在东城壁上那一幕,福至心灵地齐刷刷摇头。
“那就算了。”季景西懒道,“跟皇伯父吃饭的机会,小爷我就让给你们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季珏拖长了音,“你身子不适,去孟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