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汉康的脸色只在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寒冬凛冽般的眼中蕴藏着狂风骤雨，与他平时和善温吞并不是一个模样。看洛汉康的表情，洛母便知道他是真的动怒，连忙将手放在洛汉康的手腕上，温声道：“咱们心里知道就好，如今冯老夫人还在府里，婉婷的婚事也在眼前，这个时候轻易发落不得。”

洛汉康的脸色略有收敛，但是声音依旧沉染，气道：“就是你平日里太过好说话，才一直惯得她一个妾室无法无天，惹出如今的麻烦！”

洛汉康话中已然有责怪洛母之意。

洛母心中受了委屈却不反驳丈夫的说法。

只是一味地低着头轻轻地抽泣着，晶莹的泪珠滚落而下隐没在裙中。

洛母并非是无礼地嚎啕大哭，而是哭得轻轻柔柔的，哭得洛汉康心中渐生愧疚，眉宇间换了温柔神色哄了好一阵子，洛母才渐渐停止抽泣，泪眼朦胧地望着丈夫洛汉康，痴痴道：“主君对冯大娘子情深义重，林小娘又是冯大娘子提拔的人，我如何敢对她多加管教？主君你向来聪明，难道还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洛母这一番话说得的确在情在理，又兼凄楚哭泣、情意绵绵，说得洛汉康心中愈生愧疚，沉默地落在石案旁，思忖很久，想好了措词才开口，缓缓道：“……是我未曾顾着你的感受。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管教妾室理属正常，无论林小娘同冯府有什么瓜葛，现在她既然是洛府的妾室，就该归你管教，你不用有所顾忌。”

许多年，陈氏日日陪在洛汉康的身边，白日操持中馈，晚间红袖添香，总是笑意吟吟、清风浩月的模样，洛汉康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说句非常真实的话，冯氏的面孔在他的心中日渐模糊，如今他每日睁眼闭眼之时看见的都是陈氏。

洛母失神地望着洛汉康，苦笑道：“主君明明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却说这些话来糊弄我，敢情我在主君心中也不过这么分量罢了。”

洛母自认为自己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情，可是刚刚洛汉康说的话让她心中忍不住的委屈，便下意识地将自己心里的话问了出来。这么多年，自己包容妾室母女、真心对待冯大娘子留下的一对儿女，所想要得到的不过是洛汉康对一句‘他心中有她’。

可是这么多年，洛汉康从来没有说过。

他心中自然明白洛母的意思，只是两夫妻之间过日子，日子过得越久生活越是平静，那些年轻时肉麻亲昵的话，如今的他却是年纪越大，越无法说出口。

洛母苦笑地低下头，抿了抿想要努力恢复平时的模样。

他看见洛母失落的表情，看见洛母满眼失望地望着自己，看见她眼里的星光渐渐黯灭不见，然后低下头像是对自己不再期待……

不再期待。

洛汉康心中忍不住陡然一慌，色急道：“我见你平日处理府中事务如此通透，怎么此时变得这么蠢，我、我心中自然有你！只是咱们老夫老妻，平日里总该持重些，否则让孩子们看到岂不是笑话咱们为人父母！”

像是黑色夜空中陡然亮起了的一抹光辉，洛母原本已经黯淡的眼中霎时晶莹变亮了起来，像是藏匿了世上最璀璨明亮的一颗心，满心满眼皆是情意，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洛汉康。一时间，她仿佛是看见无数烟花在自己眼前霍然绽放，天地间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丈夫那一句‘我心中有你’。

得此一句，终身不悔。

洛汉康许久未曾说这样的话，刚一说完这些的话便尴尬地背过身去，故作文人雅士举头望着月亮，尴尬地开口道：“今晚月亮真圆。”

洛母也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捂着嘴轻轻笑出了声。

月牙弯弯，高挂夜空散发着银色冷漠的光芒。

洛汉康觉得此时气氛更尴尬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妈妈得了冯老夫人的命令传洛汉康与冯氏进屋，刚一出门便看见这夫妻正相对无言地望着夜空，她也下意识地跟着抬头望了一眼，自然除了一轮弯弯的银月，她什么都没有看见，皱着眉咕哝了一句，走上前福了福，笑着道：“老夫人请主君和大娘子进去坐，有些话想同主君和大娘子说。”

夫妻两人同时点头，跟在李妈妈伸手向菡萏院堂屋里走去。

还未走进堂屋，就听见冯老太太乐呵呵的笑声娓娓传来，预示着冯老夫人被外孙、外孙女哄得很是开心。洛汉康与洛母的心中也算是送了一口气，便并肩进入房间，以晚辈的身份给冯老夫人见了礼。

果不其然，再次再见，冯老太太此时脸上的情绪不知比之前的表情和煦上几倍，看来盛桦和婉婷很努力地说好话，冯老太太连声音中都带着慈祥，温声道：“你们两个坐吧坐吧，不用这么拘礼。”

冯老夫人乍一这么和善洛母真的有些不习惯，自觉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与丈夫相视一眼，见丈夫轻轻颔首之后，才心稍安坐下，嘴角含笑道：“听妈妈说，老夫人您有事和我们说？”

“是有事要说的，一来是感谢你把我的外孙、外孙女照顾得这么好，我听盛桦当时太学还没有成立，是你听说昌先生在英国公府私塾教书，想尽办法把盛桦送进去读书，如今还替婷丫头找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作为孩子们的外祖母，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冯老夫人神色中夹杂着感激，看那模样似乎是真心感谢洛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洛母不敢有所松懈，正色道：“我身为嫡母这是我应当做的，老夫人言重了。两个孩子原本就听话懂事，原是我占了便宜得了这样的福分。”

谦虚而又会说话，一句话就将冯老太太说得眉开眼笑，“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洛母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想来当初的冯大娘子定然也是秀外慧中的女子，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