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看转动的抽风扇，这个洞口是地下室里唯一的外来光源，当洞口暗下来，她就知道大概是傍晚到了。

常风应该快要回来了吧。她把量好米的锅放到了水龙头下。

她穿着常风的T恤，很大，前襟一直垂到了大腿上，袖子摆到了小臂，干活的时候有点累赘。

常风给她买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会更合身一些，但她还是喜欢穿着他的衣服。衣服是干净的，可是她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体的味道。

夜里他会抱着她睡。枕着他的手臂，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她很快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总是发现他已比她先醒了过来，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有时他会轻轻吻一下她的额头。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了，他没有向她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这与她想象有点不一样。

“我认识你吗？”她问他。

他久久地看着她，他说他不知道。

她心里痛了一下，她明白过来，他看她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在看她。至少不是现在的她。

她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一个没有来历也没有去处的人。

他出门的时候不会锁门，他第一次走后，她就试过打开门，她走出门外，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最终重新回到了地下室。

她能去哪里呢？

她没事可做，就开始收拾房间。她整理床铺，把他换下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洗干净，挂在地下室外的小天井中，地板擦洗了三遍，直刷得光亮可鉴。

然后她就开始翻找冰箱，里面只有番茄、鸡蛋和一些青菜，冰箱顶上码着一桶桶泡面。

调味料倒是有的，大概是房东或者上一手租客留下的吧。她估摸着他应该快回来了，做了个番茄炒蛋和一盘青菜，用两只碟子倒扣着保温，面也放锅里煮了。

她不知道这些做菜的技巧是来自哪个身份的记忆，她有点淡然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不以此为烦恼，那她就没有烦恼。

常风回来时很意外，而她笑态可掬。她接过他打包回来的一只烧鸡，让他明天去买点食材回来。

“我给你做饭。”她说。

他没吃过她做的饭。以前也没有……

他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只说了声好。

常风天没亮就离开地下室，在天黑前回来，这对他的行动其实影响很大，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查找她身上的谜团。

她嘴里念出的那些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完整的人生。

他潜入警察局户籍科联网查询，透过外网查询海外侨胞，或者是到工商局查询注册备案资料……每个名字，他都一一找到了对应。

她们真实存在，共同点是相貌或多或少与林湘相似，而且，所有名字最后都被列入了失踪人口。

在七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失踪。

七年后，她带着她们所有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她是她们的其中一个吗？她是卢逍刻意留下的线索吗？

她有着林湘的容貌、声音与身体，但她没有任何记忆与超能力。她是个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普通人。

她依赖着他，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扔下她不顾，即使这个她——如今的她，确实是个累赘。

并且，他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把她等同于林湘，尤其看到她在他怀里熟睡的时候。

他希望她真的就是她看起来的那样，就像他在灵契城揭穿林湘的身份之前的那样。一个普通人，不是三界争夺的对象。

……他最初爱上的那个人。

常风站在静城最高的地标建筑上方俯瞰整座城市，思绪飘得很远，他合上眼缓了缓，不让那排山倒海的情绪把自己完全淹没——这很危险。

他回到了地下室，她今天做了个小炒肉，煎了鸡翅。

她又穿着他的衣服了，大大的T恤套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让她看着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

她用手分开袋口，朝里面瞅了一眼。她抬头对他说：“你不用给我买衣服的。”他以为她穿着他的衣服是因为不够衣服穿？

“你会需要，我们明天离开静城。”他说。

“……哦。”她呆呆地应道。

他在折叠桌边坐下，她给他盛了一碗饭，坐下来后，她看着他，并不动筷。

他皮肤黝黑而有光泽，脸上线条饱满，轮廓硬朗，眉目不怒而威，是个俊俏的男人。可惜她没看过他笑的样子，他似乎很忧郁。

他嚼着嘴里的饭菜，侧脸看她：“怎么？”

她把双手交叠在桌上：“你在找谁？那个，洗去我记忆的人吗？”

“嗯。”他点着头。

“这件事很重要吗？”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说。

他对她说话总是很简洁，没有告诉她更多信息。她将筷子竖在桌上，对齐了筷头，往碗里夹了一只鸡翅。

她想听他多说点话，两个人之间的这种静默让她有点难受。她知道她出现在他身边不是巧合，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帮不了他。

她把整只鸡翅啃完了，才把心里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那个人是故意让我来的吗？我是说，他利用我来对付你？”

他只是看着她说：“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要很早出门。”

他的回避让她很郁闷，她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搁下了饭碗。

她基本没什么行李可以收拾的，几件衣服一双鞋子都是他给她买的，她将饭桌收拾停当，将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沙发上，洗过澡出来就爬上了床。

他背对她侧躺着，鼻息均匀，好像已经睡着。她钻进被窝，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轻轻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你就当我是她吧。”

常风在她上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她的话，他翻身抱住了她，嘴唇从她的额角开始往下找，直到找到了她柔软的唇。

一个深深的吻后，他放开了她，可是她伸手抚住了他的脸呢喃：“你要了我吧……”

他亲了亲她合着的眼睛，重新抱紧了她。他褪去了两人身上的衣物，在身体的交缠里溶解理智。

就算她又是卢逍的一只棋子，就算她暗藏杀机，就算她会把他拖垮，他也无法拒绝她。

他承认他心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渴望：这就是一开始的她。他沦陷了，他没有办法再保持清醒，林湘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刀山火海，他也得义无反顾地闯进去。

林湘……

他感到身下这个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离开她，然后拥她入怀，重重叹一口气说：“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