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叶笙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叶笙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一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叶笙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叶笙道：“我虽然伤了三百多个人，其中却有很多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叶笙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叶笙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入肉，直至刀柄。

鲜血涌出！

“当”的一声，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在很多人的心里，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郭嵩阳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他还有右手。”

“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郭嵩阳道叹了口气，“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叶笙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郭嵩阳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他突然冲过去，紧紧握住叶笙的手臂，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叶笙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如果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叶笙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郭嵩阳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郭嵩阳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们走的。”

叶笙笑了笑：“他救过我师父。”

郭嵩阳道：“他只救过你师父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那只不过是因为，有些事，你根本拒绝去想而已。”

叶笙也不禁叹息一声，缓缓道：“但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师父，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叶笙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郭嵩阳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不公道？”

“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但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叶笙默然。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又不禁想起“小李探花”李寻欢。

郭嵩阳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师父，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叶笙淡淡一笑：“或许，这只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将龙啸云这个人放在心上。”

………………

龙啸云父子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龙小云道：“叶笙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都知道了。”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上的。”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一条鸡腿，竟然是胡疯子。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要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胡疯子冷笑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快，叶笙绝对不会追出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发青，也已明白叶笙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叶笙吃得并不多，每天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们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自己真的睡着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龙啸云只有赔着笑，听着。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但上官金虹更混蛋，如果你再去招惹他，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眨眼就瞧不见了。

龙啸云目送他远去，脸色阴沉不定，过了许久，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就要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只剩下一个恶毒的地魂，在这个场景中不断重复着过去做过的事……

他的天魂已归天，命魂已被叶笙收进通天塔，只剩下这个地魂，始终无法解脱，却不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