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的路上，陈曦接到了刘汉英的电话。一夜之间，刘汉英仿佛衰老了许多，声音沙哑，略显沧桑。

简单寒暄过后，刘汉英便直截了当的说近期要去北京做心脏搭桥手术，估计会错过他和晓妍的婚礼，并表示非常遗憾。

“搭桥手术，怎么突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不禁有些诧异。

刘汉英却长叹一声：“其实一直就很严重，只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挨那一刀而已，如今犯病一次比一次重，昨天更是差点没让王云峰那个王八蛋给气死，所以就只能痛下决心了。正好借着停职的机会把手术做了，在病床上好好反省吧。”

显然刘汉英已经知道了省国资委方面的决定，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情绪还是有点低落。

他见状赶紧宽慰道：“停什么职，这都是那个马占江从中搅合的，不过是暂时而已，等风头过了，还得您来主持大局。”

刘汉英却呵呵的笑着道：“拉倒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可不跟着你们搅合了，所谓无官一身轻，从此逍遥自在去也。对了，你让洪彬把我在财务挂的帐拢一下，给我拉个单子，手术之前我把一切都清了，皇家园林俱乐部的年卡，以后也不用续费了，另外，明天打司机去我家，把那两台车都开回去，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欠华阳的了。”

他默默的听着，心中却暗想，那两台奥迪车，自从买回来，基本就成了刘汉英的公务私家车，他和老婆一人一台，开了三四年了，如今都一并归还，这是嗅到什么危险的味道了？

心里这样想，但是嘴上却还是客气道：“车不着急吧，您从北京回来，难免还要用啊，再说，嫂子上班开什么呀？”

“那你就不用管了，就这么定了，也省得日后让你为难。”刘汉英说完，略微沉吟片刻，这才又缓缓说道：“陈曦啊，从现在开始，属于你的时代真正到来了，我没开玩笑，也不是忽悠你，用介民的话说，我们这拨人，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就别站着茅坑不拉屎了，现在卷铺盖卷滚蛋，还能闹个全身而退，再磨蹭一阵，还指不定出啥乱子呢！搞不好将来连开追悼会的资格都没了。”

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些伤感，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只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刘汉英忧心忡忡的继续道：“朝晖已经把情况和我说了，昨天晚上，介民也和我通了电话，省里对北方集团的这次收购决心很大，可谓势在必行。包括介民本人对此都有点灰心，看看他去找黄启明能是个什么结果吧，至少我觉得不很乐观，好了，不跟你聊了，一说起来，不知不觉就又多了，看来，这身份转变，还是需要个适应的过程啊，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放下电话，他不禁有些感慨，如果说胡介民的调任算是华阳权力核心的过渡，那刘汉英的停职反省，则应该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随着这两位大佬的淡出，呼风唤雨二十多年的华阳子弟小圈子即将彻底解体。而在这样一个波诡云谲之际，自己却被推在了风口浪尖。

华阳在我的治下，会生什么样的变化呢？被向北化整为零的吞并，还是能取得更辉煌的业绩，一切虽然还未可知，但既然时代赋予了我这样一个机遇，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呢！

九点整，当他准时迈进了会议室的时候，心中已经踌躇满志，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尽管马占江一再要求不许请假，但出席会议的人仍旧不是很全，而且，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权威，别说请假，连跟他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王云峰、杨学义、薛明等人还是没有露面，连孟朝晖也不知去向，也许应了他的那句话，伺候不起这帮大老爷。机关各处室的负责人和二级单位的主管也没全来，陈曦大致扫了眼，至少差了六七个人。

马占江应该接受了昨天晚上的教训，尽管还是阴沉着脸，但语气倒是平缓了许多，至少不吹胡子瞪眼了。

会议的前半程还算平稳，马占江当众宣布了有关陈曦和刘汉英的任免决定，然后由省国资委政策研究中心的一位同志，为大家详细讲解了全民所有制企业混改的思路和构架，并列举了大量成功案例，总之一句话，混合所有制改革，是让老牌国企焕青春活力的有效手段之一，不论企业还是职工，通过混改，都能获得非常大的实惠。

大家都默默的听着，既没人插话，也无人议论，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这位研究政策的哥们口才极佳，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收住了话茬。

按常理，此处应该有掌声，但会议室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搞得这位仁兄很是尴尬。马占江见状，连忙接过了话茬：“好了，高处长说了这么多，大家应该对混合所有制改革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在我们省，北方集团和华阳集团，都是施工类企业中的重量级选手，从经济规模上看，北方集团要占绝对优势，但从企业传承和底蕴上看，华阳又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哥。这样两家企业如果联合起来，优势互补，让北方集团雄厚的资金实力，与华阳深厚的底蕴和人气结合起来，注定是会产生化学反应的。省里乃至中央，都对这次混改非常重视，希望以此探索出一条强强联合的新路。其意义远远过事件的本身，希望同志们对此有正确的认识，并积极配合。”

会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马占江明显有些不满，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会场，最后还是讲目光落在了陈曦身上。

“陈总，大家气氛不够活跃啊，还是你带头表个态吧。”他强压着心头的不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陈曦没有立刻吱声，而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沉吟良久，这才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马书籍，您不是说，还要进行调查了解，倾听下广大职工群众的心声吗？难道这个过程被省略掉了吗？”

马占江耐着性子解释道：“当然不会被省略掉，但是统一思想，必须从干部抓起，中层干部的认识都尚未达成一致，何谈做群众工作呢？”

他歪着头想了下，还是用很客气的口吻说道：“冒昧的提个意见啊，我怎么感觉，在这个问题上，您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了呢？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要统一思想，而是先应该听一下广大干部职工的心声，我们是企业的主人翁啊，难道主人翁的意见和建议，对国资委的决策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吗？”

“你说得非常对，员工是企业的主人翁，但主人翁不仅有权利，还有服从谠和国家领导的义务！”马占江大声说道：“华阳是国有资产，一切都是属于国家的，国资委是法定的国有资产管理部门，对国企的增值保值、制度建设以及战略调整等有决定权，作为国企职工，也就是你所说的主人翁，应该无条件服从国资委的领导并执行其决策。身为副总经理，难道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