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该喝药了。”逊影端碗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碗药里的药材不同于以往的草药，竟然是些蝎子、蜈蚣、蛇等毒虫。粉荷等宫女吓得都不敢煎药，还是福顺在炉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药煎好。逊影倒不是怕这些毒虫，她是担心这药里会不会有毒加重马秀英的病情。但是太医说了，马秀英的麻痹之症必须用虎狼之药，若不是道衍也同意，逊影还真不敢给马秀英服用。

“给贫僧。”道衍接过碗，轻轻抿了一口，皱眉说道：“加点蜂蜜。”马秀英最怕吃药，这药里腥味极重，怕是马秀英不能适应。

逊影赶紧倒了许多蜂蜜进去。

道衍搅散蜂蜜，又尝了一点味道，把勺子递到马秀英嘴边，“慢慢喝，不要呛着了，若是不舒服就眨眼。”

马秀英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道衍，他难道没发现他们共用了一个勺子吗？

“张嘴。”道衍像哄小孩子一样，每一勺都轻轻吹气，觉得温度差不多了再慢慢喂进马秀英嘴里，看到有汤药溢出来，他就耐心地擦拭掉。

马秀英机械地张嘴闭嘴，药是什么味道她毫无知觉，她只觉得和道衍挨得如此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看他小心翼翼地吹气，小心翼翼地喂药，她突然有一种心疼和不舍，既希望道衍能一直这样喂下去，又担心把他累着。

风从窗外吹进来，天气转凉了，逊影赶紧去把窗户关上，再把蜡烛点亮。柔和的烛光为室内带来一片温馨，回头一睹，房中的两人多像细致的丈夫在殷切地照顾病重的妻子啊。她蹑手蹑脚退到门口，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房中的两人也确实忘记了逊影的存在，道衍专心致志地给马秀英喂药，马秀英则一眨不眨地看着道衍。什么时候，皱纹已悄悄爬上这个清攫男子的眼角了呢，她多想伸手去抚平那些可恶的褶皱。可惜双手不能动弹，她恨恨地想着，小拇指不知不觉跳动了一下。

道衍喂完药，见马秀英还看着他发呆，轻轻咳嗽一声，“你该好好休息了。”看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焦急，柔声说道：“贫僧不离开，就在你身边，随时观察你的情况。”

马秀英拼命眨眼睛。

道衍顿时紧张地问道：“不舒服了吗？”

马秀英连着眨了七八下眼睛，脸憋得通红。

逊影听见道衍的询问，急忙跑过来，“主子，你哪里不舒服？”

马秀英看看她，又看看腹部。

逊影顿时明白了，扭捏地说道：“道衍大师，请您先出去一下。”

道衍此时也明白了马秀英是尿急，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地退出房间。

马秀英羞愤得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种情形怎能让道衍看见，可是人有三急，越是想控制越是控制不住。

逊影看她羞恼，好心劝道：“主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奴婢也不是第一次服侍您这样了。”

当年马秀英怀着朱标不慎动了胎气也被逊影这样服侍过，可那时没有道衍在旁边啊。马秀英双眼喷火，恨不得把这个死丫头的嘴巴封住，难道她不知道道衍就在外间吗，还说得如此大声。心中一急，手指不知不觉又动了一下。

从逊影揭开被子那刻起，马秀英就闭上眼睛不敢见人，她心里有一丝悲凉也有一丝羞怒，恨自己不能动弹只能任人摆布。不行！她一定要好起来，她的儿子和她的孙子还等着她改变命运！

道衍进来的时候见马秀英还闭着眼睛，只当她害羞，也不出声，安静地守在床边。

然而他不知道马秀英此刻脑海里犹如千军万马，波澜起伏。马秀英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些血淋淋的历史，唯有了解历史，正面面对历史才不会被历史吓倒，才能从中找出改变的办法。

但是教科书上的内容都很笼统，只写了明朝的更迭变化，像朱元璋建立明朝，朱棣靖难之役夺权这些内容略微有些篇幅，其他历史几乎一笔带过。说实话，随便找个路人问问，可能他也就只知道有个和尚皇帝朱元璋建立了明朝，其他的一概不知，这也是马秀英对朱元璋记忆犹新，却忽略了他后代子孙成就的原因。

靖难之役朱棣夺的是他侄子朱允炆的皇位，朱允炆是谁？朱标膝下现在只有朱雄英一个孩子啊。马秀英牟然想到朱标前些日子禀告太子良娣有身孕的事，那个孩子！马秀英忍不住上下牙齿打磕，浑身颤抖起来。

道衍察觉到她的战栗，急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强劲的力度传递到马秀英手心，她看着道衍，眼里露出一股坚定，她一定要好起来，阻止悲剧的发生！

道衍看明白了她的眼神，温和地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那么勇敢坚强的女子。贫僧知道这些挫折压不跨你……”

在道衍的鼓励和期盼中，马秀英渐渐睡去，手却一直紧紧抓住道衍的手。

逊影视而不见那双胶着的手，轻声问道，“大师，主子会没事吧？”

药材里有安神成分，是为了让马秀英能充分得到休息，缓解神经疲劳，但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虫，逊影是真不敢恭维，也不能放心。

“让她睡一会，醒来再看情况。”道衍目不转睛地看着马秀英，一抹愁色隐显于眉宇，他能察觉到马秀英在害怕，可是他无法知道马秀英在害怕什么。他心疼得想把马秀英抱在怀里，他也这样做了，俯身拥住马秀英，在耳边轻轻叮咛，“快点好起来吧，我的女孩，我会永远守护你……”

逊影骇得嘴巴能放进一个鸡蛋，这还是那清冷理智的道衍大师吗？

道衍很快放开马秀英，重新坐回床边，心却异常平静，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唐突了马秀英，他早就想实实在在地拥抱一次马秀英，感受她的存在，他怕再不拥抱就来不及。

红红的烛泪流了一桌，似乎在感伤这份没有结果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