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解，但料想是因在他心中郁结千年才会如此，遂开解道：“我并不觉得今日这般有何不好。虽说不再是仙，亦无法为人，但做妖也挺好的啊。相比人类，有妖法，又寿命长久；相比仙人，活得自由自在，不受天规约束。我倒要谢谢你，成全了我。”他的自责必不会因我三言两语便能解除，我只能尽力让他觉得我真的很喜欢现在这个身份，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他看了我一会，神色依旧沉郁：“你心胸坦荡，不计较得失，我自问无法与你相比。但无论你如何想，此事终是我欠了你。”

我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再接再厉道：“葬剑，有些东西根本无法用值得不值得来衡量，只是想做与不想做。终归此事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这么做了，即便我为此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也依然不会后悔。我虽不大记得你说的那些，但我想当初你告诉我落锦之事时，我定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见见她，抱抱这个懂事善良的小女孩的……”

落锦闻言仰起头，眸中似有泪光，眼睫微颤。我回她安抚一笑，诚心诚意道：“我想要你们安心快乐地活着，我想要那些枉死的生灵好好活着。而这一切虽然未能全都逆转，终究也算勉强达成。所有这些不过是我的私心，你并未求我什么。”

葬剑眸色微动道：“荼蘼仙子……”

“我如今并非荼蘼仙子，而是花妖颜如许。”我冲他眨眨眼，“不管过去如何，我们都忘了罢。若你真因此事而心怀愧疚，终日郁郁难安的话，那才是我的过错。我真的很喜欢落锦，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只能冀望你能给她一个平安喜乐的未来。所以，照顾好她，便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怔了怔，眸色一凛，郑重道：“葬剑定不负仙子所望。”

我摆摆手：“别再叫我仙子了，叫我如许便好。”

他微微一笑，终是卸下最初见面时便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疏离道：“好，如许。”

见他冰冻的面色稍稍融解，我略微松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他定然没那么轻易便能放下，但只要他能有一点顾忌到落锦，顾忌到我，我便相信他会好好照顾自己。至于其他，那是他本身性格所致，我无法改变，只能寄希望于落锦，希望她的乐观能影响到他。

司浩淼见我们的谈话告一段落，走上前来，硬邦邦道：“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我能感觉得出他情绪十分不好，但却努力压制着不想让我看出来。我在心内叹了口气，刚才我的言语想必又让他想起我们如今的际遇。纵然这一路来，我们的相处似乎并无隔阂，但终归他在欺骗他自己罢了。

怎么可能会没有隔阂？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不能留下来陪我吗？我们就住在不远处……”落锦的话语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

我回神看她，歉然道：“今次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无暇留在此处。待此事一了，我定会回来找你们。”

“真的吗？”落锦似不大相信我的话，“你当初也说会去魔界找我，却直到我和爹爹离开魔界都未出现过……”

我有些尴尬，当初说出那番话本就存了蒙骗她的心思，哪里知道她竟记得这般清楚，一时呐呐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葬剑将落锦拉到自己身边，宽慰道：“我想，如许这些年不是不愿来找你，而是无法来找你。她和我们分开不久后就被贬凡世，此后没有关于我们的记忆，要她来找我们，实在勉强。”我对他感激一笑，虽然葬剑所说亦是事实，但当初的我却的的确确存着敷衍的心思，他又如何能察觉不出，却依旧这般替我解围。

“唔……这倒也是。”她偏头想了一会，信了这番说辞，又扭头看我，双目灼灼，“那这次姐姐你不会再忘记了罢？”

“当然不会。”我竖起四根手指起誓道，“若我再忘记，就罚我……嗯……罚我永远都成不了仙……”

落锦笑眯眯地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我勾住她的手指，郑重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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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两日后到达西语最高的山峰青云山，而众所周知的修仙圣地青云观便建在青云山上。其势高耸入云，云层掩映，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巍峨壮观恍若天界仙宫，放眼望去，一片气势磅礴，倒真是个修仙的好去处。只不过一路行来，未遇到半个人，倒让我有些讶异。

青云观前一段长长的千级阶梯让我爬得几欲断气，抬眼看司浩淼时，他却气息平定如常，似乎一点都不累。

我颇为奇怪地看他：“你体力为何这般好？”

他爬阶梯正爬得用心，冷不丁听我这么一问，愣了一愣才道：“天生如此，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觉得累一般。至于原因么，我也不甚清楚。”

我盯了他一会，终是没发觉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料想可能个人体质不同——而他的体质则让我颇为艳羡。他见我半死不活的模样，试探道：“不然我背你上去？”

我气势颇足道：“不必，这点路我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然半个时辰后，我依旧在司浩淼半拉半扯下方到达台阶顶端，青云观门前。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就不逞强了，因顾忌着司浩淼曾与我的关系，我不愿和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然而直接后果便是现在的我像是死过一次一样，完全瘫在地上。这初冬的天气，我却觉得身处盛夏之季，浑身汗水涔涔。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黑白道袍的弟子，手握长矛，看着我们，面露凶光。

我没有半点力气，司浩淼便替我上前对他们说出来意。

他们瞥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道：“青云观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外，概不接见外人，两位请十五再来罢。”虽然言语客气，但却没半点通融余地一般将我们拒之门外。

我这才恍然此处没有半个人的缘故，想来其他人都知道这规矩，只有我们才会冒冒失失前来。

算算时日，今日是初七，若要依他们所说，等到十五才能入观，岂非还要再等上七日？我颇有些忧愁，看了他们如同墙面一般冷硬的脸半晌，放低姿态恳求道：“我们与贵观子夷是旧识，此番特意从邺城赶来，有急事找他，劳烦两位通融一下，让我们见他一面就好。”

两个门将杵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扔给我们一句：“青云观待人一向一视同仁，从未有任何特例。且不说陆子夷现在触犯观规已被观主罚于后山思过，就算他无……”

我急急打断他：“你说什么？他触犯观规？”

他像是察觉自己失了言一般，扭开头不再答我，只冷冰冰斥责道：“你们快些离开此处，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我却自发无视了他满身满眼的排斥，急道：“你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观中秘事岂是你等寻常百姓能够知晓的？”他戳在那里颇像一根只会说话的木头，两眼直直盯着前方，再不看我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们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我……”我还是天界上仙时，只要祭出荼蘼仙子名号，天上地下无人敢对我有半分不敬，更有甚者斋戒沐浴三日，跪地相迎，没想到来到此处竟吃了个闭门羹。我自打出娘胎以来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冷漠对待，一时火气大炽，妖力不受控制地涌出。

两个门将察觉有异，纷纷将视线投到我身上，怒斥道：“原是个妖物！我还说怎会有人如此胆大，放肆至此！竟敢在我青云观门外撒野，真是自寻死路！”边说边挥着长矛向我狠狠刺来，一副要将我处之而后快的狰狞面容。

他们的行动实在出乎我意料，待我意图用妖力与他们相抗，长矛已然戳到我鼻梁处。我本预备直接以妖力相抗时，司浩淼的长剑已然挥出，支住那两柄长矛，与他们剑拔弩张地对峙，剑气激越，风声阵阵。

我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白痴，在以除妖为己任的修仙门派显露妖力的确如他们所说是在找死！我忍住和他们硬碰硬的冲动，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好歹曾是天界上仙，就算如今顶着妖怪的皮毛，也不能太丢面子。话说，自从我醒来，发觉自己是个妖怪后，脾气似乎是愈来愈暴躁了，心眼也是愈来愈小了。

“妖物？什么妖物？”我敛了周身气息，装出害怕的模样哆哆嗦嗦地看着四周道，“道长莫要吓我，你说的妖物在何处？”言未尽，身子却以最快速度移到他们身后，哀求道，“道长救救我！”

我知道我这谎撒得十分没有技术含量，被戳穿的可能性极大，但此时此刻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若我真与他们硬碰硬，将道观里的其他弟子引来，定然是我们吃亏。可我周身这妖力不是说没就没的，只得以这种方式靠近他们，以便他们发觉不对，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制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