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记忆透过他的手传给了她，包括他对她的感情。

他的记忆告诉她，他们从未见过，他没有半点有关她的记忆，除了小巷内那短暂的接触。但从他心神传递出的强烈的悸动，浓烈的情感，却让她的心跳渐渐开始不平稳起来。

她并非没有接触过其他对她抱有好感的男子，但那时，她犹能面无表情地说出绝情的言语，心始终如同一片死水，不起波澜。但他对她而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若非屋内的黑暗掩盖了她的神色，他或许能立刻发觉她的慌乱。她根本做不到不为所动。

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虽然我想要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但终究我骗不了自己的心，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欣喜，甚至想着，若这是一场梦，我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虽然这种情绪对我来说是陌生的，难以掌控的，但我却想要试一试。”他的语气郑重，带着些许不确定，“若你只需触碰我的手便能知晓我的记忆的话，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到我对你的心意，我是认真的。”

没错，她感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因此，她才更想要离开。

她虽然对男女之情并不设防，但终究她是不可能和一个凡人在一起的。

“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什么身份背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抛出一连串问题想要让他知难而退，“若都不知道，又谈何认真？”

“的确，这些我都不知道。可若都知道得清楚明白，我大约也不会如此欲罢不能，感情的奇妙之处或许便在于它的突如其来，让人防不胜防，不是吗？”他反问，忽地拉着她到了桌子旁，拍了拍桌上的一堆卷宗，“邺城所有女子的资料都在这里，我若喜欢，大可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子去爱。但事实却是，我并没有，甚至在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神色变了变，却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你对我有情，难道我就势必要给你回应？这岂非太过勉强？”

“你说的没错，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的眸子黯了黯，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失落，但低落了一瞬，复又抬头道，“若你真的毫对我无意，为何半夜到我房中？为何执意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他的话让荼蘼有些发愣，是啊，他说没见过便没见过吧，她为何执着地想要一个结果，确定自己见过他？他说没见过对她冷淡，她心中极其不舒服，但却未曾想过，他的态度本就是对陌生人的正常反应。

然而，她却那么不甘心，非要确认一番不可，于是出现在这里。

其实若真的见过又能怎样？不过一面之缘，在他们记忆中大约都是匆匆一瞥，否则又怎会忘记得那么彻底？而若真能从他记忆里看到过往，想起了那一切，难道她想要的便是如她与沧华一样成为知己？怎么可能？！

她觉得可笑。可除了这个，她还在期待些什么？难道真就如他所说，其实她心里也是在意的？

这种认知让她有些发懵，忘记了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待回过神来后，他已然再次握紧她的手，肯定道：“其实，你是在乎的，对吗？”

“不，你错了。我来这里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件事，因你与我幼时见过的一人有些相似。不过就在刚才，我发觉我认错了人，你并不是他。”她开始撒谎，她那么深切地知道天界对于仙凡相恋的难以容忍，又怎能明知故犯？虽然她向来对这些并不在意，但终归，她做不到明知结果，还将他拖入局中。

“是吗？”他的声音低低的，眸中亦失去了神采一般，握住她的手彻底地放了下来。

屋内陷入一阵难言的静谧中。

沉默许久，她转身便走，若再僵持下去，她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

然刚走到门边，他又重新叫住她：“姑娘。”

她的手顿在门上，却站在原地并未回头，他的声音低低地传入她耳中：“即便你是为了寻找你记忆中的另一个人而来，但终究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觉。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她的心神蓦然一震，回眸就着这黑漆漆的光线看着他的方向良久。

她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却能深切感觉到他的情绪。

她手中依旧握着那幅画像，此刻下意识地抓紧它，道：“我并非人类。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他轻声道，“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知道你非人类，你和我，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次她彻底愣了，呆呆地看着他。

“我并不介意自己喜欢的是个人，还是妖，抑或其他，我只是介意你是否会给邺城带来灾祸。但我能肯定，你并非歹人，若是，你不会协助我们抓住那几名恶徒，也不会有那么明显可以杀了我的机会却并不下手。”

她懵了一会，方重新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你知道仙凡相恋的后果吗？”

“我知道，但若你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会。”他抬脚想要走向她，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直接从台阶上摔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那股力量一带直接被他扑到了地上，手中的画像被她甩出很远。

可他们却似乎都没有看到似的。

他温热的、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轻轻喷在她脸颊上。

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而通过两人现在如此贴近的姿势，她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和她的一般，那般不平稳。

忽然间，她不想再伪装下去。

天帝责罚又如何？不被仙界所容又如何？终究，她违背不了自己的心，说出绝情的言语。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面颊，在她面颊上摩挲，缓缓低下头靠近她。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察觉他的唇落在自己的额上、两颊、鼻尖，一路往下，直到唇边，却顿了顿，她抱紧他的背，微微抬起头回应他的吻。

察觉她的反应，他更深地吻住了她的唇，似乎想要将她融进身体一般，炽热到能够融化人心的吻，让她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不管日后如何，现在的她的的确确地感觉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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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五星无月，如同浓墨沾染。

他抱着她的腰站在窗边，风轻轻从他们身侧吹过。

他紧紧贴着她的面颊，吻着她耳后，轻声道：“我忽然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的光阴全都虚度了，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满足。你是上天给我的最大恩赐。”

她嘴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往他怀里更紧地靠了靠。

他牵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愿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了颤，他感觉出她的不安，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些：“如许，无论日后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她不答，只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无论是寿命的艮久，抑或是天界日后的责难，她都无法给他承诺，可她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将这段时间无限拉长，直至他寿命终结。

人之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对天界来说不过几十日的光景，她抱着这样的期许，却未曾预料到，他们连人界短短的几十日都无法拥有。

一月后，沧华找到了她。

自相识以来，他从未有过那么阴郁的眉眼，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惋惜：“天界已然知晓你妄动凡心，和凡人相恋，我是来带你回天界的。”顿了顿，又有些难以相信似的， “天帝问我时，我还极力为你辩解，你绝不可能明知故犯，一时情急之下我主动请命来带你回去，可……”他隐了身形在暗中观察了一日，她与他相处的点滴，他看得一清二楚，“你怎能如此犯傻？”

“傻吗？”她微微一笑，满心满眼的幸福，“我并不觉得，沧华，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那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事情之一，即使明知会万劫不复，却还是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我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他看着她，眉眼始终难以释怀，“是我的错，那日元宵灯会，若我不与你分开，又未能及时来寻你的话，之后这些事便不会发生。”

“沧华，此事与你无关。即便你一直在我身侧，我想要做的事情，你也无法阻止。此事是我心甘情愿，亦不会后悔。虽然我想着，我与他或许还有更为长久的一段时间，只可惜一切来得这样快……”她抬眼看他，眉眼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能否多给我一日时间？”

他不理解她的举动：“你明知这一日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但我想好好跟他道个别。”

他顿了顿，道：“好，明日子时，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