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浩淼唇角溢出血迹来，看着有些始料未及、面色转为错愕的安若道：“你为了你爷爷报仇无可厚非。但他是我爹，我无论如何无法看着他死在眼前。所以，你若要报仇，便冲着我来罢。”

司员外看着他心口的那只金簪，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良久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非为了找我，你不会动用浴火令，致使身份暴露。若说错，我的错又何曾少过一分？”他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一边抹去唇角的血渍，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爹，我常常惹您生气，对你的吩咐阳奉阴违，我总以为那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该做的事情，如今却发现大错特错。是我的一意孤行导致了今日这般局面。若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的话，就由我来罢。”

司员外眼眶微红，言语却冷漠：“就算不是为了找你，她也终究会找上门来。此事与你毫无干系，你给我让开！”

司浩淼死死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分毫。

我挣脱开方晓越的手，却并未像上次一样将剑架到安若脖子上，因我知道那样毫无益处。我只是站在司浩淼身前：“若你执意赴死，那我便陪你一起死好了。”

司浩淼神色微变，刚才被金簪刺中心口时，他面色都不曾改变分毫，却因我这一句话而露出害怕担忧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开我，但若我认真起来，岂是他一人之力便对抗得了的？

他只能冲我吼：“你别犯傻！这是我司府与安然山庄的纠葛，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司员外是你爹，你可以为他赴死；我是你亲口承认的要娶的娘子，难道就不能和你一起赴死？你既然将我拖入你的世界中就不准随意将我丢弃！不然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面色故作狰狞，却并未吓到他，他神色恍惚了一瞬，忽然不发一语地伸手将我抱在怀里，紧到我几乎无法呼吸。

司员外看着我们，目光惊愕难言，随后又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有几分释然，喃喃道：“有人照顾他，我也放心了。”

我怕触动司浩淼的伤口，轻轻推开他，握住他的手看安若：“你要动手便动手好了。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动手，也不会阻拦你报仇，便说话算话。”

安若本已握了第二支金簪在手，但听我这么说，握着金簪的手却有些不自觉地颤抖，眸中流露出的感情，带着些许脆弱和无助。

她虽然口口声声地嚷嚷着要报仇，也曾想对司浩淼痛下杀手，可真正要她杀了我们，她却又于心不忍。

她迟疑了许久，手中金簪却迟迟不肯落下，抬眼深吸口气预备说些什么，却忽地神色一凛道：“小心！”言未落身却先行。

待我们回过神来，她已然晃到司浩淼身后，挡住了直冲着司浩淼而去的一把剑。那剑尖直直没入安若胸口，她喷出一大口血来，随后身子一颤，险些摔倒，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执剑之人，却是——方晓越！

他似乎没想到安若会突然冲出来，本冷漠至极的眸子瞬间转为错愕，旋即反手将剑拔出，带出一连串的血滴。

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方晓越，这个完全陌生的方晓越。

我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手忙脚乱地抱住安若，不让她摔倒在地。伸手触到她胸口的大片血渍，那刺目的鲜红让我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我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安络时，我便察觉他不对劲，他虽然待方晓越欣赏至极，却夹杂着刻意伪装的成分；为什么在安然山庄内，我们追查那声响时，方晓越会突然叫住我们；为什么浣纱会出现在安然山庄内，又会用那样的眼光看他；为什么我问起安若耳环之事时，她起初会露出那么不知情的神色；为什么在民居内，安若会与他起争执……

原来，一切的一切是因为方晓越在背后操纵！

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要杀司浩淼？

他不是司浩淼最好的朋友吗……

我愣怔地抬头看司浩淼，他呆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方晓越手中滴着血的长剑之上，看了很久都未说出半个字来。

我下意识地将手贴在安若心口处，想要为她疗伤。不料她的记忆和情感却透过她的心原原本本地传给了我。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犹在发愣，司员外的怒斥声将我惊醒：“晓越，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竟然对浩淼下杀手？！你疯了吗？！”

方晓越的视线从浑身是血的安若身上收回去，嘴角扯出一抹无谓的笑来：“不，伯父，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杀的并非司浩淼，而是——”他的剑直直指着司员外，再移到司浩淼身上，“仇人之子！”

“仇人之子？”司员外喃喃重复了他这句话，像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原本不愿和你们正面相抗，想借着安若的手杀了你，却不料安若竟动摇至此。既然如此，我便只能亲自动手。而你不理解的事情，别急，我会一件件讲给你听，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他收回剑，用袖子缓缓擦去剑上血渍，动作轻柔细致，嘴角却挂着冰冷至极的笑，“世人皆知方晓越乃一妾室所出，却不知那妾室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您可想过原因？”

司员外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不以为意，自顾道：“娘亲当初执意要嫁给我爹为妾，外公一怒之下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言说再不认她这个女儿，不准她再用本家名姓。于是，便没有人知道其实安然还有个女儿，名为安月盈。”

“你是安然的外孙？！”司员外猛然瞪大眼，似乎这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出手，身子趔趄了一下道，“你是为了替安然报仇？”

方晓越眉眼微抬，淡淡道：“也可以这么说。”

“安然既已和你娘断绝父女关系，你为何不恨安然反倒要为他报仇？甚至不惜背叛朋友之谊？”开口的是司浩淼，他已然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这些话说出口语气平淡至极，像是往日和方晓越谈心一般，但他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心绪。

方晓越擦剑的手顿住，偏头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我娘因难产离世后，父亲另娶一女子填房。她在父亲面前对我极好，背地里却心狠手辣，处处折磨于我，我身体不好便也是拜同她所赐。而她有孕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诬陷我在她饮食中下毒欲加害于她腹中胎儿。爹信了她将我赶出县衙。

“府中老仆不忍见我流落在外受苦，辗转将我带回安然山庄，交给外公。外公虽然不肯认我娘，但终究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狠心，他知晓我娘死讯后虽面色如常，背地里却落了泪。此后，更是尽心将一身武艺传授给我，但……“他眸中忽现愤恨神色，死死瞪着司员外，一字一顿道，“我十岁那年，外公却被你们这群假仁假义之人围＊攻至死，尸骨无存！你要我如何不恨？！”

司员外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说了两个字：“抱歉……”

“抱歉？……”方晓越嗤笑出声，“只这两个字便能将我外公还回来？便能将我这十年受的苦抹杀殆尽？！”

司浩淼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冷静地看着他，陈述一个事实：“所以从那时起，你便下定决心为外公报仇。你回了县衙，忍辱负重，隐瞒自己会武功一事，其实不过是想借着你爹的身份地位来查探当初害安老庄主身死的那些人身在何处，是也不是？”

“没错。”方晓越看向他，“我回到邺城后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外公。我没想到你竟是柏苍然之子，其实这倒是给了我可趁之机，因你对我全无防备……”

“其实，你对付我，并非仅仅只有这一层原因罢。”司浩淼容色淡漠，唇边有笑，却极其苦涩，“那些尸偶和杀手都是你派出来对付我的，是吗？尸偶第一次出现时，我爹的身份尚未暴露，你绝不可能是因为我是柏苍然之子才妄图置我于死地！”

“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我一直将你视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倒是看低了你。”方晓越似笑非笑，“没错，尸偶和杀手都是我派出的，原因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因为我恨你！”

“呵……”司浩淼自嘲一笑，“我一直将你视为我平生唯一知己，自认为全心全意待你，却不想你竟恨我至此，真是可笑！”他虽在笑，神色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怅然，“你与我之间的情谊可有半分是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今再问又有何益？”

“世人惯爱自欺欺人，不愿接受的事情便任由它去，但我和他们不同。你早就知道我秉性如何，若不求个结果，我定然不会放弃。有些事情可以装糊涂，但有些事情却没办法装糊涂。”司浩淼看着他，眸中带着执着，“告诉我原因。”

方晓越看他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司浩淼啊司浩淼，你为何总是如此执着于一些虚无之事，伤人又伤己？知道这些于你我而言又有何区别？总归今后的我们再也无法成为朋友。”

“是否能成为朋友非你一人便能断言。”司浩淼不为所动，重复道，“告诉我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