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青淮之战是他生平第一场败仗，他却并未觉得是何奇耻大辱。一则此役罪责在于另一将领指挥不当，未能及时到达指定位置与顾念止汇合方致；二则他遇见此生挚爱，亦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君主并未因此败绩而责罚于他，相反对他的安然归来颇感欣慰，下旨将六公主温岚公主许配于他。温岚公主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心意他如何不知。

若在此前，娶不娶妻或者娶谁顾念止根本不会在乎，可上天却让他吃了一场败仗，遇到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女子，他又如何会另娶旁人。即使温岚公主再好，在他看来，根本比不上她。

但君主亲自指婚，若拒绝便是抗旨杀头之罪。纵然他不怕死却怕再也无法兑现承诺，无法见到洛雪卿。他只能于朝堂之下立下誓言道：“父仇未报，何以家为？天下不定，臣誓不娶妻！”并请缨领军出征陈国，为父报仇，并一雪前耻。

此番陈辞，不卑不亢，有情有义，合情合理。圣上闻听此言，龙心大悦，并未追究其抗婚之举，并许其领兵出征。

但此役却比顾念止想象中要艰难许多，几次大战耗时几近一年，却毫无进展，双方对峙于国境线上。

候鸟之期将近，顾念止看着地图上的青鸾山，心急如焚。

他深知临战无将是怎样的兵家大忌，却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若是去去就回，绝不会贻误战机。他离开去了青鸾山一事，只告诉了信任的两个副将，却并未言明所为何事。两副将虽然妄图阻止，却也知道顾念止的心性，只得作罢，替他瞒下此事。

他日夜兼程，赶到青鸾山，匆匆一面后，又披星戴月赶回。

然而他不曾料想，他在青鸾山那一夜，青鸾山以北的土地上，已是狼烟四起。军营里的奸细将主将不在营内的消息告知了陈国统帅，而对方趁夜色突袭，发动了对龙国国境的全面攻击。缺少统帅的龙国，全线溃败，死伤枕藉。

纵然顾念止不敢耽搁地赶回军营，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贻误了最佳战机。他虽然凭借过人的武艺和头脑穿过双方交战的火线，重新收拢军队在陈国排山倒海的攻势前稳住了阵脚，但败势已显。龙国君主闻听此事龙颜大怒，下令将他押解回朝。

圣旨来到前线，临阵换将，军心浮动，陈国趁机发起第二波攻势，龙朝大军再次后撤了上百公里。

朝堂之上，面对君主为何私自离开战场的质问，他却不答。他不愿对君主说谎，却也不愿将一向与世无争的洛雪卿牵扯进这世俗中来，更不愿为自己的错误找些推脱的借口。

朝中不少人替他求情，但顾念止却始终不发一语。他这副模样让一向对他青睐有加的君主更为震怒，言说若再有人替他求情，全都和他一样的下场，自此不敢再有人多言。

顾念止被打入了天牢之中，三日后问斩。

那三日，他心思极为平定，并无不甘或者不满，只有些遗憾他似乎无法守住当初对雪卿的约定，无法给他爱的女子一个安定的未来。

他没想到会在防守严密的牢狱中收到雪卿的书信，信中言辞切切，虽只言片语，却对他如今境遇颇为挂怀。

他察觉出她言语中的担忧，心中略感欣慰。她对世间之事皆不甚在意，能有这番举动已是她所能表达出的极致。也就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将自己如今的境遇告诉她，让她忧心。

他抚＊摸着小止雪白的毛发，喃喃自语道：“你说，我还有没有可能等到明年的候鸟之约？”小止在他肩头乱跳，“啾”声不止，似乎在让他收回这番不吉利的言语。它这举动让他心中蓦然一暖，轻声道，“小止，若我回不去了，你代替我陪在她身边可好？”

小止目中凄惶难言，他却当做没看见，转头向外向牢狱的狱守借笔墨。

此处狱守原本便对顾念止极为钦佩，如今他落难不仅未曾为难他，还对他处处照拂，见他求笔墨，便寻来给了他。他写下“一切安好，无需挂怀”八个字，绑在小止腿上，放它离去。

可它却依旧停留在他肩头，以一种悲哀的目光打量着他，不愿离开。

他明白这只鸟儿的心思，可他如何能有力量对抗君主的决定？

何况他因一己之私犯下弥天大错，害那么多无辜将士惨死，本就该受到该有的责罚。

世间之事，一向如此，公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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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之上，他被负双手安静跪立，眼前男女老少的脸在眼前一个个闪过，有同情，有怜惜，有抱不平，有幸灾乐祸，有事不关己……

而他的目光最后定在头顶的那只毛色雪白的鸟儿身上，一日了，它却始终不愿离去，甚至跟到了法场上来。

他叹息，也罢，最后的时刻，能有它陪在身边，也算得上一种安慰了罢？只是抱歉，雪卿，我终究是辜负了对你的约定。虽然为了见你一面而落到今日这地步，我却并不后悔，只是有些许未了的遗憾呐。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洛雪卿穿上自己送她的那条白色纱裙，站在自己眼前，美得恍若九天上的仙子。忽地，又自嘲道，九天仙子又如何能比得上她？她在他心中，无人能及。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能瞒得了洛雪卿一时，却瞒不了她一世，来年候鸟之期，她便会知晓一切。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怪他的隐瞒？

可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与其让她现在知道，倒不如能瞒多久是多久罢。

小止恋恋不舍地在他头顶盘旋，悲哀的鸣叫吸引了不少周遭的鸟儿。

午时渐近，周围的鸟儿越聚越多。

午时正，监斩的国师将写着“斩”字的签令牌扔下，刽子手拔掉他背上的亡命牌对着他举起刀时，一刹那天色突地暗了下来，像是有乌云遮盖了阳光，层层黑影遮天蔽日。

起初围观百姓只是一小片骚动，但渐渐地这骚动越来越大，以至于刽子手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而停顿了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头顶，目露惊愕之色。

小止仍旧在他头顶盘旋，但它身边除了最初的十几只鸟儿外，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成千上百只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各式各样的鸟儿，而那黑压压的云头便是他们形成的。他们盘旋在顾念止的头顶，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彻底他头顶的日头遮蔽，并冲着他鸣叫不止，似乎这样便可延缓他的死亡期限似的。

顾念止摇头苦笑，虽觉得它们在做无用之功，心却像是在一刹那间被填满。

国师忽地从位置上站起，立刻下令重新收押顾念止。

他被重新押回牢房时，隐隐听见国师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百鸟朝凤，天下可定。

他这才想起，龙国上百年来似乎的确流传着这么个说法。

百年前，龙国初定，当朝国师曾预言，百鸟朝凤，天下可定。可百年来，此情此景从未出现，而今日百鸟盘旋，的的确确像是在证实这则预言一般。

他心内并未因获救而感到欣喜，只觉可笑，这不过是小止怕他死去而以自己的力量所做的微弱努力罢了。若因此天下可定，那么这么些年，历代将军，历代将士所做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君主虽然因为这预言而赦免了他的死罪，对他当初的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却自此消弭。虽然让他重新领兵对抗陈国，却给了他一支战斗力很弱的杂牌军，这支队伍里老弱病残都有，要想用他们平定天下简直是痴心妄想。可顾念止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埋头训练和整顿这支临时凑出来、战斗力微弱的军队。

一月后，他率领这支杂牌军与陈国对战。

无人相信他会取胜，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惨败。

可他却硬是用这支军队同与陈国军队斡旋了整整半年，虽然未曾取胜倒也未让对方讨得了巧，反而将对方搞得焦头烂额。朝野上下大为震动。

君主大喜过望，似乎见到了天下可定的苗头，忙派大军前来增援。国师统领着精锐部队与敌军正面相迎，却给顾念止这支军队下达了一系列看起来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要他们飞跃天险，攻克几个易守难攻的关隘，切断陈国大军的后路，同时直接威胁其侧翼，意图前后夹击。

顾念止有勇有谋，力敌智取，旁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却真的做到了。而这支原本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军队，也渐渐成为龙国的一支骁勇强兵。他们作战方式奇特，不依常理，形同鬼魅，被陈＊军称为“龙之翼”。

龙陈两国，决定性的一役中，陈＊军主力被击溃，陈国国师悍然放弃千百年来不得踏入青鸾山的祖训，率败军往青鸾山撤退。龙国大军穷追不舍，但因青鸾山难以攀登，大军行进缓慢，而顾念止这支队伍本就擅长追击、奇袭，便受命先行，拦截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