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他想问，却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几不能言，半晌也只说出个“你是……”二字。女子眉头微蹙，虽一知半解，却似乎猜到了他想问什么，淡淡道：“我叫洛雪卿，住在这青鸾峰上，那日见你倒在山下便带了你回来。你伤势过重，又睡了多日，体力不济，是以无法＊正常言语，并无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他轻微颔首，以示感谢。心中对她的好感尤甚，她救了他却并未提及半个救字，更不以恩人自居，就像她做这些是理所应当一般。洛雪卿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伸手拿了旁边桌上放凉了的药给他喝。

他久居沙场，对血腥味颇为敏＊感，只一下便闻到药中淡淡的血腥味，一时有些不解。但再看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大大小小的几处伤口后，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心内震动难以言喻。

看他端着药碗发呆却不喝，洛雪卿微微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回神，轻微摇头，将药吞下，他并不怀疑她会害他。若是要害他，何苦救下他？任由他自身自灭就好。察觉女子的血液在自己的胸腔中微微发热，他在心中暗下决定，无论日后如何，他都会保护好这个和他无亲无故却肯以血来救他性命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此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

男子能正常言语后，对洛雪卿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顾念止，龙国人氏，现年二十岁，未曾娶妻。”

洛雪卿听他这般介绍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他眉宇间正气凛然，微带冷漠，不料性格却如此有趣。

她本欲待他伤好些后便直接让他离开，毕竟青鸾峰近百年不曾有外人进入。可他却以要报她救命之恩为名留了下来，日日陪她上山采药、晒药、打猎、捉鱼、养鸟……

那段日子安稳静谧，洛雪卿甚至会误以为时间真就会就此停滞，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师父去世后，她一人在这山上住了五年。五年间，她几乎未跟任何人有过言语。

内心中，她一直很期盼能有个人留下陪伴自己，可却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并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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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起时，顾念止的身体彻底康复，而他在青鸾山上也留了有一月有余。

一月中，尽管他刻意装作浑不在意外界的一切，可洛雪卿却渐渐发觉他的心不在焉，目光常会投向青鸾山外，北方的龙国。她知他心有家国天下，社稷苍生，纵马疆场、纵横天下那才是他原本该走的路。她本就没想过能留下他。

即便她与世隔绝，却也知道龙国一个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名叫顾念止。

世上能有几个顾念止？而龙国又能有几个顾念止？

他一个少年将军又怎会为她一人隐姓埋名于此、不问世事？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更不会因此为难他人。于是那一日，她对他心不在焉的他道：“明日＊你便离开罢。”

顾念止整理草药的手微微顿住：“你在赶我走吗？”言毕，又想到了什么，略带歉然和急切地解释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些时日我做事有些马虎，但我保证……”

“我让你走并非为此，你无须介怀，亦不必解释。”洛雪卿轻声打断他，“私心而言，我自然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可你的心不属于这里，即便我强留你于此，你也不会开心。”

顾念止愣了一会，对她看透自己的心思微有些窘迫。但忽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如星火：“你可愿跟我走？”

她轻轻从他手中抽回手，转开头去：“我有记忆以来便在青鸾山上，算是生于此，长于此。外面的纷繁复杂并不属于我，我也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你有自己的家国天下，有你要保护的千万百姓。而我亦是如此，青鸾山是我的家园，这里有我无法推卸的职责和使命。所以，我不会离开青鸾山。”

她执意如此，他自知无法强求。迟疑了一瞬，他复又开口道：“你可愿等我？”他的语音带着焦灼不安和隐隐的期盼，洛雪卿不解其意，目中有疑问，他这才惊觉自己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又怎能听明白？忙又解释道，“待战事平定，家国太平，我便伴你长居于此，看日落晴岚，迎暴风霜雪。可好？”

与其说他在求她一个答复，倒像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一个长乐安宁的承诺。

她垂眸良久，不作答复，而他也等了许久。

问出那句话是他情之所至，并未多想，可她的不言不语却让他开始不确定起来。忽地觉得，连与敌军对战之时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日头西落，落日余晖静静地撒在两人身上，而他心内却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相反更为不安，因她始终不曾开口。

他本以为听不到她的答复时，她的声音却随着晚风轻轻飘入他耳中：“好。我等你。”

她的答复几乎让他欣喜若狂。

洛雪卿本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毕竟她对他的了解不深，不知他对青鸾山来说是怎样的变数。可见他如此模样，忽又觉得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翌日黎明时分，顾念止换下了她为他手工织出的粗麻衣服，换上他最初的那身银色战袍，一身凛然不可侵犯之姿让洛雪卿微微有些失神。她忽地觉得，他是一个天生就适合战场的人，适合跌宕起伏的人生和轰轰烈烈的爱情。而他们，原本属于两个世界。

可这念头只出现一瞬便被顾念止打断，他对她笑得明媚，指着头顶飞过的候鸟：“当这些南下的候鸟再度北上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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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立秋之日，他果真如约而至，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和淡淡的杀伐之气。

尽管他极力遮掩，她也闻到了那股沙场气息，隐约猜到他是从哪里赶来。

可他什么都没跟她提起，没提自己是怎么来的，也没提起那场战役的只字片语，只将他搜罗来的各地的好吃的、好玩的一件件拿给她看，纸鸢、笔墨纸砚、糖人、灯笼、糕点……应有尽有。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都拿来了，你挑些你喜欢的用便好。”在外杀伐决断的少年，在她面前却举止像个孩子，神情中带着忐忑不安和暗暗的期许。

洛雪卿白＊皙的手指轻柔拂过他拿来的一件件物什，每一件都微微停留一瞬，而她眉眼低垂，神色如常，他不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良久，抬眼看他，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谢谢，我很喜欢。”

她那一刻满足而欣慰的神情，让他心神为之一滞，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中层层蔓延，那满溢的情愫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对了，还有这个……”他忽地想起什么，伸手拿过另一个包袱，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件做工精致的白色丝衣放到她手中，“这丝衣是圣上赏的，据说是西语最好的裁缝所织，我见样式别致新奇，布料也舒服，觉得很适合你，就带来了……”

这丝衣样式虽然看似简单随意，用的却是最难的针法，而丝衣材料水火不侵，衣襟上的装饰物更是价值不菲，加之圣上亲赏，此物价值自然不言而喻。她从小到大，穿的都是自制的粗布衣裳，还从未见过如此制作精良之物，从未对任何事物执着的她，视线一时难以移开。

他看她神情便知她必然喜欢，而只要她喜欢，他便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次，他只在青鸾山上呆了一夜，便在清晨时分踏着满山的露水，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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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风萧瑟，比往年的秋日似乎要更凉爽一些，而她也忽地觉得山间更为孤寂冷清。

此前她从未对季节变换有别样的感觉，如今却忽地觉得萧瑟难言。

果然习惯了有人陪伴就会难以再适应孤单啊。她站在落叶的梧桐树下，微微叹息。抬眼却见北边狼烟四起，心中莫名涌现出深沉的不安。

顾念止属于战场，战场于他是施展才华之地，可又何尝不是最为危险之地？

一年前，她救下他时，他气息奄奄的模样蓦然涌入脑海，让她的心忽地漏跳了半拍。

那次若不是遇见了她，他不知会如何……而世上之事又哪里有那么多运气可言？若他再次受伤，无人相救……她告诉自己不要想下去，却无法阻止自己四散的思绪。

她担心顾念止的安危，恨不能迫切知道他的消息。可她职责所在，无法离开青鸾山。

抬眼见檐下竹笼里毛色雪白的鸟儿，她心思方定。

当初，这只鸟儿误闯进青鸾山，被瘴气所苦，昏迷在地，她见它样子喜人便带回来救治。此鸟甚通人性，知道是她救了自己性命怎样都不愿离开。而她也舍不得赶它走，便将它留在了身边。

她在山间十数年，救下来的鸟儿有数十只，却唯有这一只最得她喜爱。而顾念止亦对它青眼有加，在养伤那段时日最爱逗弄它，而它也喜欢与他亲近。他在知道这只鸟儿没有名字时，还拿自己名中一字为它取名为小止。

若是小止的话，定能知晓自己的心意，找到他罢？

她抱着这样的心思，写了一封信由小止带出青鸾山，带给顾念止。可它这一走，却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