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语踟蹰了一会，似乎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沉默了许久。最后在司浩淼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才开了口：“纵然我十分讨厌你，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爱的人是你，想要跟你走……现今我便将她交给你，望你日后能好好待她，别再辜负她！”虽然语气是警告，但他因为不自在而别开的脸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摇摆不定和为难，也因此这番话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反而多了些恳请和拜托的意味在里面。

司浩淼愣了愣，然后唇角轻弯，露出一个浪＊荡不羁的笑容来，看起来十分欠扁：“你既然知道她不是曲微的话，也该知道我也不是元钦。无论前世那元钦还是薛青辜负了她多少次，都与我司浩淼无关。我是我，若我不愿做的事情，你再勉强也是无用。我今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不爱她，所以你最好打消这荒谬的念头！”

“你——”独语因他这番不客气的话，面色逐渐转为阴沉，“此前你不是还阻拦我，说你是她朋友，想要带她走？”

“我是说过没错。”他并未因为对方面色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丝毫，“但我所作所为皆是因她……”他因为受了重伤，没法轻易使力，因此只能抬手虚浮地指了指我，“若非她执意要救，我又岂会多管闲事？”

独语因他的举动而多看了我一眼，那眼中满是质疑和讶异：“你爱上了她？！”

我露出一个讪笑，心中将司浩淼骂了千百遍，他这个笨蛋，现在说这些干嘛啊，不陷我于不义他就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司浩淼切了一声：“我怎会爱上这么个秉性的女子？不过因为她救过我一命，勉强算是我一个朋友，才勉为其难地答允她的请求罢了。”

我瞪他一眼，谁请求你了？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好嘛……

独语狐疑地看了我和他一眼，却并未再多问什么，只转回头继续瞪司浩淼：“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说出的那番话，但君子言必有信，说出口的话就必须要做到！”

“君子言必有信是没错，但很可惜本少爷常被骂作小人，这口头承诺实在做不得真；再加上，我虽说过要带她走，却并未说过我要好好待她，想必你是误会了。”司浩淼神色轻描淡写，像是独语的愤怒丝毫影响不到他。

他这性子我已经领教过多遍，此刻倒未觉得有什么。但独语却被他气得够呛，脸色更黑了些，咬牙切齿道，“司浩淼！你别太过分！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我所言皆是事实，何来过分之说？你既然跟了她三世，都无法让她爱上你的话，便应该知道感情之事无法强求。我不爱她就是不爱她，即使你杀了我，我也还是这句话！”司浩淼说的言辞凿凿，我懵了懵，我知道他性格固执，却没想到这般固执，宁死不娶。我期望他能娶南宫思悠的念想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而最惨的是，他这话还未说完，我便看到南宫思悠幽幽醒转，然后在他话音里面色变得煞白。

我扶额哀叹，这姑娘什么时候醒不好，干嘛非在这个节骨眼醒过来？这不是故意找虐嘛？

可即使我再哀叹，也阻止不了她听到司浩淼这句绝情至极的话。

此前不过是被无视了那么几次，她都哭得花容失色。我本以为这种打击下她会承受不住，必然要歇斯底里，哭得天地变色，没想到这次她却没哭，只双眼无神地看着司浩淼发呆，然后起身晃悠悠地朝他走过去。

我看她走得跌跌撞撞怕她跌倒伸手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推开。

独语虽有不忍，却似乎知道她对自己的排斥，并未靠近她。

她坚持自己走到司浩淼面前，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也看了他好一会，目光如水般温柔缱绻。她看得司浩淼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嘴角却忽地绽出一个淡却苦涩的笑容来：“司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那般讨厌我？”

司浩淼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愣了一瞬，轻轻撇开头，轻声道：“并非讨厌，只不过不喜欢罢了。”

“你简直是……”南宫思悠未曾开口，独语已心头火气，一句话脱口而出却又在看到南宫思悠的脸色后硬生生顿住，我默默替他把没说出口的话补全，暴殄天物……

“对不起，我无意伤你，但……”司浩淼难得地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百炼钢也怕绕指柔，“我的心不在你那里。”

“你始终都不会喜欢上我是吗？”南宫思悠声调清幽凄楚，“其实你早就发觉我对你的感情，却假作不知，故意拿浣纱来打消我的念头……即使我再等下去也是枉然，对吗？”

司浩淼有些艰难地点头：“浣纱之事是我故意为之。”平时看他一副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今日却一句话说得极为困难，“非我所愿，实难勉强。”

南宫思悠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其他话来，但双手却在掌心中紧握成拳，贝齿轻咬下唇，“你有喜欢的人吗？”

司浩淼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摇了一半又顿住，颇为苦恼似的：“我不知道。”

我心道，果然他还是对浣纱动了情的，若非如此，定然会直接摇头否认了，何来不知道这一说。

“我明白了。”南宫思悠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她扭头预备离开，身后却传来气势汹汹的一句怒吼，“我绝不允许你这般伤她的心，既然你无法照顾她，留着你又有何益？！”独语怒气攻心之下，一爪直接朝司浩淼身上挥去。我心道不妙，他那气势汹汹的一爪下去，本就重伤的司浩淼怕是没命在了。我有心阻止无奈站得远，修为不足以抵挡，而子夷亦是阻之不及。

眼看那一爪就要触及司浩淼身体时，南宫思悠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喊：“你别伤他！”

独语要拍到司浩淼脸颊的那一爪硬生生收住，难以置信地对挡在自己身前的南宫思悠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他？”

南宫思悠眼神淡然：“司公子说的没错，感情之事无法勉强。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无法爱上我，并非他的错。他既没有错，我又何必要因为此事怪他，眼睁睁看他惨死。”南宫思悠的脸色极为平静，平静得过于反常。

我微微有些惊讶。说实在话，在我印象中，南宫思悠一直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逆来顺受，过于温顺，性格温婉。可却忘记了，其实她也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她本是个大家闺秀，饱读诗书，通情达理。

她虽然说这些话时一直低垂着眼睫，我看不到她神情，却也明白说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没有谁能心甘情愿放弃一段感情，可真正到了退无可退之时，却也只能放弃。

说完那些话后，她不再看司浩淼一眼，而是对独语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一些，虽然我不太理解。可我也大概明白，你为何会那般待我……此前是我误会了你，抱歉……”她对独语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但是，对不起，我不是曲微，不记得你，不记得那些事情……”

“没关系。”独语一个大男人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这不是你的错。”

“我虽然不是你爱的那个女子，但是毕竟借了这层身份，和她有着同一个灵魂。如果可以，我想替她跟你说一声，我不怪你，希望你别再在意那件事，那并非你的错。至于感情，我无法给你想要的回应，实在抱歉……”

“我知道。”独语摇头，“我已经想通了，与其勉强你和我在一起，日日饱受折磨，痛苦不堪，倒不如成全你的幸福，只可惜……”他有些黯然地看着司浩淼的方向，欲言又止。南宫思悠见此轻轻摇头，“你等了一千多年都能放弃，我又有何不能放弃的？”

她话虽如此，可我还是看到了她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和痛楚。

说出放弃两个字多么轻而易举，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轻易做到？

否则，人生八苦里便没有放不下这一说了。

可是，既然她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没有再为难她的道理，或许她目光从司浩淼身上移开后，便能发现另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有个人会真正呵护她如生命。

我看了看开始蒙蒙发亮的天空问南宫思悠：“你有何打算？回邺城么？”

她颔首：“我出来已经太久，爹爹必然也会担心。如今便在此和诸位道别……”

“你一个女子，毫无自保之力，要如何回去？”

她似乎没想过这个，怔了怔，想来此前的经历留给她的惊恐还未完全散去，她一时呐呐无语。

子夷忽地开口道：“我本就预备带独语回青云观，与南宫姑娘同路，便顺便送姑娘一程罢。”

南宫思悠未有反应，我却已经跳了起来：“你又要走？”我十分不满地扁扁嘴巴，鼓囊道，“我们才刚见面……”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自会再见。”此前我们在客栈已经提过要去月华门，因此他知道我和司浩淼不会回邺城，此刻也未提及让我们一起走的话。

他见我面色沉郁，不由轻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顶，眼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愫一闪即过，我尚未能捕捉得到，他已经移开了手，“如许，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并非总能事事顺遂。只要心系彼此，天涯亦是咫尺。”

他这话大有深意，我听不大明白，正预备问，他却已经转移视线到独语和南宫思悠身上，“我们这便上路罢。”

“多谢道长。”南宫思悠福了福身子，又深深看了眼司浩淼。若她真能放下，或许，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我虽知道子夷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却为这短暂相聚后的别离而心内不爽。可我知道子夷说的对，只要心系彼此，天涯亦是咫尺。

而我等着我们的再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