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吴源再次开口道：“我明白了。”他长舒出一口气，“我会回到临浦等着她。若她有想通那一日，自然会回来；而若没有……那便也罢了。我的生活中其实原本就不止她一个人，你说的对，紫菀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不能再让她为我牺牲。”

我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可是，世间之事总是无法两全。

他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相反他放弃一些东西，必然也会得到一些。

至于吴源的身世，与辛离牵扯太多，若我说出来，以他的头脑怎会想不到辛离便是左忆绵。如此，便索性都不说。

辛离在魔界受刑要三十年。若魔君有一日能够减免了她的责罚，而她也愿意回到吴源身边的话，我想她是会愿意一件件讲给他听的。至于我，一直是他们故事的旁观者，日后便也只能继续做个旁观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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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我们和吴源分道扬镳。他要回浦临，可我却想去月华门看看，月华门和青云观是两处有名的修仙圣地，但后者却仅收男弟子，月华门则是男女不拒。虽然我可以随意幻化容貌，但本体毕竟修成了女体，去青云观依旧多有不便。

这些天来，遭遇了太多事情，而我有着太多的困惑。我想修仙门派定然会知道很多的仙人轶事，就算不能问出我与沧华有何渊源，但能够多知道一些也是一些，起码比我如今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好上许多。若师父还活着就好了……我这么想过，可这念头也就一瞬，又被我自我否决了。已发生之事，原本就没有再去逆转之可能。

吴源告诉我月华门在不＊夜＊城，离此处约有一个月的脚程，若借了马匹车辆则会快上许多。我依了他所言，朝着正西方走。可没走出多远，便发觉司浩淼跟了过来。我瞥他一眼：“你跟来干嘛？你难道也要修仙？”

“这路这么宽，本少爷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我耸了耸肩，“但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你别跟着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着你了？这路就这么一条，两个方向，我若不回邺城自然得往这个方向走，”司浩淼回答得理所当然，“若你不愿跟我一起，自己另外找路去吧。”

“凭什么我要去找，是我先往这个方向走的？怎么着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那与我何干？本少爷可没说无法忍受你，若你无法忍，自然得你去找。”他轻哼一声，长腿一迈，直接走到了我前面。我追上去，“你不是亲口说过若不再逼我做你司府下人，欠你的钱也都一笔勾销？难不成你又打算反悔不成？”

“本少爷向来言而有信，”司浩淼嗤笑一声，“说一笔勾销便一笔勾销，何来反悔之说？”

“那便好。”我说完加快脚步走在他身前，他倒也没有追上来，只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我后面。

我没想到这条主干道这么长，走了半天没到头不说，更没看到半个人影。我百无聊赖，只得慢下步子和司浩淼说话打发时间：“你去哪里？”

“与你无关。”他原句奉还，我几欲抓狂，“你不要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他瞥我一眼，忽然勾起唇角笑得风流妩媚。我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一身的鸡皮疙瘩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施施然地走着，慢悠悠道，“一个妖怪能做到你这个地步也不容易。”

“你什么意思？”

“你是妖怪，应该会瞬移罢。”他上下打量我，“你若不愿跟我一起走，大可瞬移离开便是，为何还要和本少爷一起一步步地走？”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对啊，为嘛我不用瞬移？！我怎么忘记了我会瞬移？我辛辛苦苦一步一步地长途跋涉，还要受他的气，这又是何苦呢？

但是、但是……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忘记我会瞬移这回事了？

我挠了挠脑袋，将最终原因归结于都是被他给气的！绝对是！

我看着笑得风流不羁的司浩淼，狐疑道：“你为何会这么好心提醒我？”

“我不过是没见过长得这么丑，还笨成这个样子的妖怪罢了。”他笑得更为开怀，忽又慢下步子，靠近我＊＊地挑眉道，“还是说，你嘴上说着不愿与我同行，心中却巴不得与我同行？”

“谁巴不得与你同行，我巴不得早些离开你才对！”这人简直是自恋到一定地步了！我哼哼鼻子，一个瞬移术移到了十里开外，回头看他只剩一个小小的白点，我颇为得意，看你还怎么冷嘲热讽？！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我乐得清闲自在。

可……这得意没持续多久，我便蔫了。我左右看看半个人影都没有的道路，又后悔起来，有他在好歹还能说说话，现在……只能自己跟自己的影子玩了，刚刚酝酿出的好心情又瞬间跌到谷底。

正在惆怅中，周遭气流一阵诡异的流动，我还在诧异，两个人影自气流中现出身形，其中一人在落地后，只说了句：“保重”又消失在气流中，我认出那是陌羽，而留下来的那个……

紫衣黑发，眉眼张扬恣意，气质绝代风华。——却是燮涯无疑。

“尊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我呆呆地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紫衣男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并非幻觉。魔君许我出孑孓域，并在人界找寻谷音转世之身……”燮涯伸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已经无法再凝聚魔力，“但这身魔力却是废了，我也不再是魔尊。”

“魔君他也不是一个坏人嘛，虽然看起来那么凶神恶煞，却到底还是心软了。”我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可燮涯却轻微摇头：“我想，他放我离开并非本意，应是沧华之故。”

“沧华？他有做了什么吗？”我不解，“魔君怎会那般忌惮他？”

“他忌惮的并非沧华，而是沧华的身份。纵然沧华本性不羁，不喜荣华，更是多番因任性妄为被责罚，但天帝因爱之深才责之切，仙魔两界无不知天帝对他的宠溺和寄予的厚望。”

他这么说，我便明白了，仙魔势不两立。魔君本意是想拿我来要挟沧华，可他没想到我不仅逃了，还在他抓回我之前被沧华救了，算是他失策罢。我让他失策，失了先机，魔君便无法要挟沧华，若沧华再因燮涯之事迁怒魔界……

或许仙界本就在等着一个契机和魔界撕破脸，若沧华真因我和燮涯之事和魔界动起真格来，折损了两个魔尊的魔界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应付。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涉的，但最终结果便是魔君放了燮涯，卖沧华一个人情，而沧华也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

“那你特意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你怎知我是特意来见你？并有求于你？”燮涯微微挑眉，我笑了笑，“我聪明呗。”

燮涯嘴角微微弯了弯，却不欲与我争个长短：“我来是想让你帮我再读一次心。圭绝虽然能够改写记忆，却无恢复记忆之能。沧华虽能恢复记忆，我如今的能力已经无法再上天界找他。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我怔了怔，有什么是值得他来让我读心帮他找回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谷音在最后的时刻，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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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之巅，月色荏苒。

谷音脸上已失了血色，唇却被血染得鲜红，她艰难地握住燮涯的手。纵毒药让她已经无法轻易做出任何一个表情，她却依旧执拗地想要给神色哀恸的燮涯一个温柔的笑。

燮涯别开头，眼中有泪，她的声音轻飘于耳畔，就如同天际的蒙蒙细雨，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却无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有来生，衔环结草，候于眉山，生死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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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是她为他缝补衣衫之地；

眉山，是他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为她止血之地；

眉山，是她与他情愫初动之地，也是最终诀别之地。

而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正是眉山山脚下。我将谷音的最后一句话告诉燮涯后，他的神色变得凄惶哀伤，抬眼看着身侧高高的山巅，我随他望过去。

……那上面会有他要等的人吗？三十一年的阴阳相隔，他能否得偿所愿？

我忽地冲他伸出手：“我带你上去。”燮涯看了看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

我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司浩淼赶至此处，在我跃离前一把抓住我另一只手，我们一妖一人一魔便这么跃上了山巅。纵然我带着两个成年男子这么瞬移，却因为如今妖力充足，倒也并不甚费力。

虽然我对司浩淼抓住我手的行为颇为不满，可此刻却无闲暇发怒，因山巅上一女子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她一袭碧蓝色衣衫端坐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手中一只同色纸鸢，容貌不甚出众，神态却冷漠中带着疏离，谦和中带着倨傲。

燮涯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实一般，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在她身前站定，开口却音色嘶哑：“我叫燮涯，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抬眼，阳光洒在她眉眼间，让她那平凡之姿也漾出一抹动人心魄来，她微微一笑，道，“我叫……结草。”

若有来生，衔环结草，候于眉山，生死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