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难怪我在魔君的记忆里看到过燮涯抱着一堆白骨跪在魔君身前，可因我觉得谷音没死，那白骨定然和她没有关系，便粗粗略过。没想到……那白骨就是谷音，难怪我找不到魔君记忆里谷音的半点痕迹。他从未见过谷音，又怎会对谷音有记忆？

“孤虽是魔界之主，却并不能令她起死回生……谷音之死对你打击太大，你因此意志消沉，将自己封闭在心之冢内，将周边所有人所有事屏蔽，整日整夜陷入昏睡中。孤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办法让你苏醒，只得让圭绝进入你梦境中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她没死。”

燮涯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纵然魔君说了这么多，他都没有给过半点回应，只松开了拽着魔君衣领的手，失神地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猜，他或许对此事有着模糊的印象，却因不愿相信才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可一旦这疑虑被证实，他便再无欺骗自己的理由。也就因此，他更无法接受，这二十八年，他所拥有的，不过一场虚幻，一场他人为他编织的过往。

“你醒后，定要见谷音。孤只能让圭绝变换容貌去见你，模仿她在你记忆里见到的谷音的言行举止。可此法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对谷音用情至深，若朝夕相处，怎会察觉不到她不是真正的谷音？孤只得以惩罚你私自离开魔界为由，将你禁锢二十年，并不准你和她相见，如此方隐瞒至今。”

“所以，我每年见到的……”燮涯怔怔地抬头，目中隐约有泪，却看不分明，“都是圭绝？”

“没错。”魔君点头，“孤本想以她的日渐衰老和时间来消减你对她的感情……就算此法不行，人之寿命终究有限，待她年岁日久，必然有终老之日。待那时，你所受的伤害，必不会比二十八年前要重。可孤却料错了。”

燮涯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然倒地，瘫坐在一堆砖瓦碎片中间。手被此前晃动着摔破的花瓶碎片割破，他却也感觉不到痛似的，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中，不停地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生怕他如魔君所说再次陷入心之冢内，试图唤醒他。可魔君却阻止了我，他看着燮涯，语气冷硬，目光中满溢着失望：“燮涯，孤瞒你不假。可这些年，孤待你的情谊可有半分虚假？孤知道你对孤有怨言，有愤恨，可孤没想到你竟会恨孤到想要弑君的地步，并险些因一己之私让魔界众人为你陪葬！因为一个女人而让自己变得不伦不类、不仁不义，这样的尊者孤不要也罢！”

而此时此刻，殿外的守卫们已在多番努力下闯入殿内，可见到殿内情形时却都不敢贸然上前。领头的男子一身戎装，应是四大尊者之一，见此情景微微愣住，旋即单膝跪地道：“君上，这是……”

“陌羽，你来得正好。”魔君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呆立在殿中的燮涯，闭了闭眼，像是失望至极，挥了挥手道，“燮涯以下犯上，意图弑君，罪无可恕……但念其千年来有功于社稷，饶其一命，着废去魔力，褫夺魔尊称号，流放柒嵬狱，终生不得再入魔都半步！”

他话音未落，满脸震惊的陌羽急急双膝跪地为燮涯求情：“燮涯尊者纵然有过，但想必也是忧思过度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并非有意为之。请君上念在多年君臣情分、尊者劳苦功高的份上饶了他罢。”

“饶了他？若是饶了他，孤的威严何在？”魔君冷笑，“且若非孤念其功劳，他今日还会有命活下去吗？”

“君上仁德。但柒嵬狱苦寒又魔兽众多，燮涯若被废去魔力流放此地，必死无疑。何况，天界一直对魔界虎视眈眈，燮涯尊者与沧华素来交好，若沧华知道此事定然会怒闯魔界。纵然沧华一己之力无法与魔界相抗，但沧华乃天帝之子，若天帝借此机会大举进攻魔界，势必引起三界大乱，还望君上三思。”

魔君似有所忌惮，看着神情恍惚的燮涯，眉心微皱。

我对三界的纠葛并无太大兴趣，满脑子都是如果燮涯被处置，那我和吴源、司浩淼拿不到玄阴复灵水不说，也许连命都不保。这可怎么办才好？

唤回燮涯的神思让他向魔君求情？我在魔君记忆中看到过，魔君尚未即位时，燮涯待这个弟弟极好；而他即位后，魔君对燮涯也是极尽纵容。而依我刚才所见，魔君对燮涯并非毫不念旧情，只不过燮涯太让他失望，他才如此愤怒。若是燮涯肯向他求情，说不定他会心软。纵然君王一向多疑，但却比人界的勾心斗角要好上许多。

可是燮涯如今这般恍惚状态，我说的话他必然也是听不进去的，哀莫大于心死。而魔君现在震怒之下做出的决定，日后说不定会后悔……可要是我直接这么跟魔君说，他非一巴掌拍死我不可，我算哪根葱哪根蒜啊，他会听我的才有鬼！啊啊啊啊啊，我到底要怎么办？魔尊啊魔尊，你做事情前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啊？你死不要紧，我们可是无辜的啊～不过转念我便发觉，自己这话说得忒不厚道，若非燮涯带我们进魔界并收留我们，我们怕是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啊，打住，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快想办法，想办法……

“君上……”燮涯却突然从呆怔状态中回神开口，将我吓得愣了愣，瞬间忘记自己在想什么，转头看他。

他缓慢直起身子，虽然不过须臾，可我却觉得那动作像是被无限期拉长，而他目光也在这片刻间变得坦然平静起来。他跪伏于地：“燮涯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自知罪责深重辜负了君上的期许。无论君上如何处置，属下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但烦请君上告知，音儿尸骨埋于何处？”

魔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没回答。我本以为他不打算告诉燮涯时，他却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氿泉，孑孓域。”

“多谢君上。”燮涯再次叩拜，“君上责罚属下全部认领，唯有一请求还望君上应允。”

魔君目光深邃难明：“你想让孤将你流放于孑孓域？”

“是。”燮涯抬头看他，“请君上念在属下一向忠心耿耿成全属下毕生夙愿，让属下能伴音儿左右。”

“即使她已身死，你却依旧想要陪着她？”魔君似乎很难理解他，眉头皱得更紧，“若孤不允呢？”

燮涯没回答，却抬起头直视着魔君。我看不懂他眸中深意，但想必魔君定然看懂了，因他脸色忽地变得阴沉许多，然后冷冷道：“好，孤成全你！陌羽，带他去孑孓域！”

陌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燮涯神色淡漠地叩谢后，只能叹气带他离开。

我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回过神，而回神后便看到一脸阴郁地盯着我的魔君。

天啊，我怎么忘记了这回事？！燮涯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彻底，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我该怎么办啊？燮涯是他的下属，又是他的亲哥哥，他能对他从轻发落。可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对燮涯的满腔怒火岂不是要全都发到我身上？

我努力将自己往后缩了缩，扯出一个笑来：“魔君大人，我、我……”瞥了眼门外，一边想着如何脱身，一边以最快的语速把话说完，“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啊！”

“站住。”魔君自然不会让任我诡计得逞，简简单单、听不出喜怒的两个字就让我定在了原地。我浑身僵直，冷汗直冒，却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便看到他嗜血的眼神，凛冽的杀意。我之前究竟是怎样天真才能认为他无害的啊。

他的声音阴恻恻地响在我耳畔，似笑非笑：“孤此前问你，不怕孤杀了你么？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我……”我哆嗦了一下，你日理万机，记性那么好干嘛，“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孤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我身后轻笑，“你说要死也得先报了燮涯的恩情再死，如今既然你已报了，是不是就可以安然赴死了？”

他这话看起来像是在与我商量，但鬼才会信他真在跟我商量。我干笑一声：“魔君说笑了。我刚才所言不过玩笑之语，您乃魔界君主，我区区一个妖怪怎敢冒犯？”

“是么？可孤却当真了呢。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嘛。”我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哭丧着一张脸，“您就大人＊大量原谅一下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怪好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冒犯您的，我、我……我……”

“孤向来嫉恶如仇，心眼小得很，怕是无法让你如愿呢。”燮涯冷冷地打量我，无视我声泪俱下的表演，在榻上坐下，“不过，若是你能说出你来魔界的真正目的，或许我便能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