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去休息前，我去看了缪瑶。

她已被薄霜安排在这宫内的一处偏殿内，周遭烛火通明。这房内虽然清冷，倒也安静，无人相扰。缪瑶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沉沉。

看她气色便知，司浩淼所言非虚。薄霜已找过大夫为她疗伤，她面色已不再是那种诡异的惨白，而是有了些许血色。不过我看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模样，料想她大约一时半会大概很难行动顺畅。这末源山庄她怕是去不成了罢。

见薄霜信守承诺，缪瑶并无性命威胁，我放下了心，正预备转身离开，衣角忽被人扯住。

回头，不知何时醒来的缪瑶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迫切，却又带着些许不安：“他……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我看着她没说话。

这两个女子，一生皆与时阳宸纠缠不清。她和薄霜，一个得到了时阳宸的人，一个得到了时阳宸的心，两人到底谁更幸福一些呢？

她见我不说话有些激动地支起身子，手中还扯着我的衣角：“你不愿告诉我？”

我摇头：“并非不愿而是不知。”

“我不信。若你不知薄霜又怎会轻易放下对我的折磨？她绝不可能在不知表哥下落的情况下对我如此仁慈。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我对她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对我说什么，你真的半点不曾隐瞒我们？你敢说你没有利用我们？”我听她突然变得质问的语气，叹了口气，“缪瑶，其实，你激怒薄霜，是想借她的手为你自己报仇罢。薄霜那日在阳泽客栈撞见你和时阳宸……你说是中了圈套，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你应明知是圈套，却依旧往里跳罢。”

其实薄霜的记忆里，缪瑶早就发觉薄霜进门，却假作不知，后来才一脸惊愕地醒来。她明显在做戏，薄霜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根本并未发觉她神态的不自然，可我一个旁观者却看得明明白白。而她险些脱口而出的名字亦是故意的罢，她意图扰乱薄霜的心神。

一个人想了那么久，我大约也想明白了为何时阳宸突然如此绝情的原因。

他大概是真的爱着薄霜，为了保护她，才选择刺伤她，不让她掺和进他与薄云天的仇恨中去。其实，整件事里，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他宁愿伤害自己也要保护他爱的这个女子。

只不过他的方式太过残忍而决绝，我尤为不喜。

“你如何得知那段过往？”缪瑶的脸色变了变，“她告诉你的？”她忽又冷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相信你，将过往全盘托出……”言毕又怔了怔再次看向我，目光带着怀疑和困惑，“就算她描述给你听，你也不该从这只言片语中发现破绽，除非她自己发觉了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是什么人不需要告诉你，缪瑶，我救了你两命，应该知道我没有伤害你的心思。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你一个举动毁了三个人的幸福？”若不是她选择往圈套里跳怕是他们三个人都不会走到如此惨烈的结局罢。

缪瑶看了我许久，缓慢靠回身后的床沿上，唇畔却溢出一抹冷笑：“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你既然知晓一切便该能猜得到原因为何。”

我看着她，不愿相信嫉妒可以毁掉一个人的良知，毁掉一个人的本性，她原本是那般快乐活泼、心怀善意的女子，可如今……

“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连唯一可以依靠的表哥都不愿给我温暖，你觉得我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她看着我发问，唇边尽是讥诮，“日日夜夜和他相依相伴，他眼里却丝毫没有你的存在的感觉你可曾体会过？你投怀送抱、等了他许多个日日夜夜，他却狠狠将你距于千里之外的屈辱你可能感受到？明知仇人是谁，他却看着你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怎样都不告诉你的感受你可曾明白？千辛万苦查到仇人是谁后，却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要毁于一旦的感觉你又是否理解？如若不能，你就无权责怪我什么！”

“的确，你说的这些我的确不能理解。我无权责怪你什么，我也不想责怪你什么。“我根本就无法理解感情之于人的重要性，我本就是一只没有心的妖怪，“但我却看到，为了时阳宸背叛父亲孤身来到历城的薄霜本将你作为她至亲之人；我看到，时阳宸冷漠的外表下存着一颗仁善之心，为了逼迫你活下去才采取这种极端手段；我看到，你一己私欲害了两个原本可以在一起的人，害得他们自相残杀、无法相守。缪瑶，放不下仇恨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那又如何？”我的话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她面容不改，嘴角带着笑，看着我的目光反倒越来越冰冷，“摒弃了仇恨的我，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如今的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便是报仇。有时候我甚至会感谢表哥，让我抱着报仇的期许活下去，不然我怎能看到薄霜痛苦？尝到报复的快感？”

她的笑容让我遍体生寒。

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东西。若是时阳宸看到今时今日的缪瑶，不知会不会后悔当日救她，并让她为了报仇活下去。

他怕是不会开心，却并不会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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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而这谷间静谧非常。

我睡不着一人在这谷内闲逛，白日就过于茂盛的花草在在这凄清月色下越发显得繁盛，只不过在夜色映衬下添了些许沉郁。我正蹲在一颗花草前研究那朵花和我平日见过的有哪些不同，怎会自发移动时，忽地看见薄霜一人于花叶中穿行而过。

我心中困惑，这么晚了，她一个人是要去哪里？想要开口叫住她，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已经从我身前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一掠而过，完全没看见被花草遮挡，又于夜色中极为隐秘的我。

寻思着反正睡不着，不如跟去看看她要做什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跟了过去。而这一跟就跟了许久，她于这谷内穿花拂叶，一身黑衣几乎被夜色完全覆盖，夜色成了她最好的伪装。而我若非妖怪之身，怕是早就要跟丢了。

还好这谷内的术法并未起效，否则我也早就迷失在这丛丛枝叶间。

她停下的地方是距离谷口不远处的一处天然洞口内。那洞口内黑黢黢的，不见半点光亮。她却不加迟疑地往里走，这让我好奇心更甚。她大半夜的来这里就是为了来这里？山洞里有什么东西？

我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洞内几乎没有光亮，伸手不见五指。我这才惊叹于魑的不同于常人之处，她在这山林间穿梭竟犹如在白日空地，毫不加束缚。山洞内偶尔传来水滴声，“滴答滴答”声使这山洞更增添了一抹诡异。幸好，我天生脚步轻，再加上刻意隐藏行踪，并未被她发觉。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才有些许光明，却是极为晦暗的烛火，将熄未熄。而我也终于听到薄霜开口，却不知对着何人。而我的这个位置也只能看到薄霜，却看不到她对面之人是谁：“明日我便要回末源山庄了，你是否要同往？”

没有人回答她，而她顿了片刻又道：“那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罢。”

依旧没有人回答。我疑心她在自言自语，可又觉得不太像。她的神情动作都像是在和人对话，而我探知她的记忆时，她也并无神经错乱的迹象，当不至于对着空气说话。

那么，她说话的对象是谁？为何会藏于这隐秘的山洞内？她需得半夜来同他交流？

她又说了一会话后，才掉转头往回走。我及时使出隐身术将自己隐于山洞凹处，待她走过才显出身形，往她刚才对话的位置走去。

待我站到她站立的位置时，方知道她言语的对象是谁。那并非一个人，只是一只蜷缩着的山豹。它浑身线条流畅漂亮到了极致，眼睛却惫懒地耷拉着，即使看到我站在它面前，也没有抬起眼皮，没有其余动作。

不知为何，我在它眼里竟隐约感觉到些许悲哀和凝重，它哀伤地看着我，像是同我说话一般。我感知不到他身上有任何法力迹象，它应当只是一只普通的豹子，并未成精。那为何会有这般浓烈的感情？

鬼使神差似的，我尝试着靠近它，而它并未反抗。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抑或其他生灵，都是有心的，只要有心我便能看到它所经历的一切。

至于我本身，为何没有心，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师父也从未告诉过我为何，只在有一次问及此事时，他出现了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失神，之后目带悲悯地看着我不发一语。我被他神态所感，此后再也不敢提起。我安慰自己道，或许与我与生俱来便会读心术有关，可读别人的心，却读不了自己的心。

我阖上眼眸，感知这头山豹的记忆，妄图找到它和薄霜的关联之处。

可待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看到的一切。

它……它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