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的塔林向来都是高僧们圆寂之地，入冬之后更是枯叶遍地，冷风呼啸。

小乙跟着送饭的和尚一路前行，这和尚名叫清善，人如其名言行温润，面目和善，不过却是个话痨。

“燕施主，我从十一岁就开始给塔林送饭了，如今也有个十来年了吧，这还是头一遭见有人去拜会玄寂师叔祖的。”清善和尚提着篮子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道。

“哦？我也是受人之托而来，不知这位玄寂高僧到底犯了什么戒律，怎生受到如此严重的惩戒。”小乙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不过话说出来小乙就有些后悔了，不管玄寂高僧犯了什么戒律，这也是人家少林自己的事，一个外人冒然打问有些孟浪了。

哪想清善这话痨和尚并不在意，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其实啊小僧也是听一些寺中年长的僧人说的，听说是玄寂师叔祖当年年少轻狂，酒后乱性强暴了山下一位女子......”

又是酒后乱性，强暴了一位女子......这......小乙咋一听还以为是寇海那个胖太监呢。

“哎呀，燕施主小僧给你说啊，这天下间的事儿啊真是无奇不有，后来那女子居然还爱慕上了玄寂师叔祖，然后......”

......

然后清善和尚便一路给小乙讲述了那女子并未揭发自己被坏了清白之事，打算就这样隐瞒下去，谁知却被家中老父得知，气的老父怒火攻心而亡。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呢，谁知那女子不久后竟意外有了身孕，这下可不得了了，那女子又不愿堕胎，而玄寂师叔祖也偷偷去接济过那女子。

“不过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后来被人发现，那女子在村中无法容身，自古女子失了贞洁都会被视为不洁之人，而未婚先孕更是严重，发现了都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于是那女子便逃到上了少室山，喧闹的村民惊动了少林僧人，虽然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可也不便参与村风民俗。

眼看着就要上演一尸两命的桥段，最后还是玄寂师叔祖主动现身，出手制止了这一切，更让人震惊的是玄寂师叔祖居然承认是孩子的生父。”

“那女子呢？”小乙听完之后不由问道。

清善兴许是说的嘴巴干了些，咽了口唾沫才道：

“有玄寂师叔祖站出来承认，那女子最多就是被人骂几句**荡妇而已，命却是保住了。”

“嗨，玄寂师叔祖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我最是佩服这点，可惜这位师叔祖却被废去一身修为，打扫塔林，终生不得离去。”

“更过份的是小僧年少时也曾见到这位师叔祖被寺中一些僧人刁难呢。”

有了清善这张四处漏风的大嘴巴，小乙都不用多问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前因后果和寇海所说的又是另一回事。

“呐，燕施主，前面那位就是玄寂师叔祖了。”清善指着远处一个手持扫帚清扫石塔的老和尚。

二十年后，少室山塔林之地小乙临风而立，而玄寂，一介凡人之躯，风霜雨雪，多年的劳作，曾经的红袍玄僧，如今已经垂垂老矣，伛偻的身躯早已不复当年。

唯独一双慧眼依旧耀耀生辉，让人无法直视。

不待小乙开口，老和尚就已经看着他慈眉善目的缓缓道：

“真像，真像......孩子，你终于来啦！你母亲......可还安好？”

小乙忙上前见礼道：

“大师，我母亲生下我就已经离世而去了。”

听到这话玄寂和尚也是一愣，不过接着便又释然了。

“哎，生死有命，天意难违啊！”

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离去之后，一路艰辛的投奔远方的一位叔叔，最后安居在了千灯小镇，只是苍天无情，这苦命女子依然难逃一劫，难产而死，留下一子托付给了镇上无儿无女的叔叔燕老樵夫。

“大师…我……”

“贫僧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母亲的死，其实贫僧也有责任，如果当年贫僧抛却心中戒律，以死相胁强留下那人，你母亲也许就不用受那么多苦难，也就不会悄然而去，更不会……哎……”

“大师，那人……真的……是我的父亲？”

小乙紧紧盯着玄寂，有些犹豫的问着。

见玄寂和尚缓缓的点了点头，小乙脸色一阵变换，有痛苦，有怨恨，有不甘，但最终还是渐渐归于平静，恰值石塔上一株香烛燃尽之时，仿佛想通了什么，小乙抬起头，眼中尽是一片坚毅。

“那大师当日宁愿认罪伏法，只是想保全我母子二人？可大师，这么多年来，您……为什么”小乙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言语。

玄寂和尚却转身继续拿着扫帚清扫石塔，口中却不紧不慢的说道：

“还记得当时方丈师兄也问过我，那女子虽然没有承认，但也并未指认于你，师弟你为何不出口辩解？”

“贫僧便问方丈师兄，若我清白，那女子将会如何？”

……

“虽然方丈师兄默然不语，但贫僧知晓，若是出口辩解，你母亲定会还贫僧清白，但却绝了她自己的生路。

我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两条人命，再说贫僧不入地狱，谁，又当入地狱呢。”玄寂和尚神情自若的叙说着当年之事。

说到这里，小乙已经知道了事情缘由，如果当时玄寂和尚出口澄清，那么突有身孕，却又不知男子为谁，民俗陋习逼迫之下，等待那个女子的将是死路一条，一尸两命。

小乙双目含泪的望着玄寂和尚，对于这位给予了自己母子活命之恩，他自己却背负了多年冤屈的高僧，小乙内心愧疚难当，充满了感激。

“大师再造之恩，晚辈无以为报，请受小子一拜。”

说完小乙双膝跪地，向着玄寂和尚连磕三个响头，玄寂和尚也并未阻止，安然自若的受了小乙跪拜之礼。

事到如今真相已然大白，当年寇海作恶坏了燕姓女子的清白，这事恰巧被玄寂和尚碰见，玄寂出手将其打伤却并未留下。

哪知燕姓女子意外有了身孕，父亲身死，作恶的寇海又不知去向，这女子孤身一人颇为艰难，玄寂和尚心中不忍便多次前往照顾，后来东窗事发更是救了这女子一命。

唯独苦了玄寂和尚自己，一身修为被废，还要终身扫塔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