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族长一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虽说大道理看起来的确如是，是穆氏欠了苍氏的，所以到头来穆氏一定要想尽办法还了这些——但世界上很多东西并不是非黑即白，站在利益的角度，这一步，穆氏既然有坐地起价的本钱，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穆彬，我已经说过了，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穆老族长说，“穆氏损失的名誉到时候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这难道不是当初穆氏昧着良心说话所要付出的代价吗？”穆彬说，“既然当初穆氏为了自保没有站出来，如今只是用自己的名誉来填那些代价，依我看来已经是十足温和了。当初爷爷没有担起那些职责，身为后代，替爷爷了了那些因果难道不是情理之中吗？”

穆族长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怎么应付穹氏？一旦穆氏承认了当初的失误，穹氏一定会认为穆氏决意反叛，决意站在火氏那边。火氏因为背后的禁林而使得穹氏投鼠忌器，但是穆氏背后除了炼器的手段什么都没有。一旦穆氏被穹氏打压，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一个家族该怎么办？”

穆族长说得在理，但他错就错在将穆彬养的太好。

穆彬说：“和火氏联合在一起，很大程度能将这些顾虑解决。父亲，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火氏是不是？”

穆族长眼皮子一跳。

穆彬说：“我信任他们。我跟他们走。是你教过我的，无论如何不做伪君子，不做小人。我守着你给我的那些教诲，没想到先将这些东西丢了的却是你。”

离开穆氏，效力火氏，对抗穹氏。

穆族长倏地起身指着他，“你敢！”

穆族长明白，其实只要自己的态度稍加软化，穆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违逆他。但一来是自身威严受到挑衅，二来则是他觉得应该给穆彬一点教训。

然而他忘了面前的是他的儿子，并不是那些惯爱看人脸『色』的属下。

只见穆彬满目失望，说道：“父亲，即便我这辈子是个傻子，我也愿意守着那些傻东西过一辈子。可你即便再精明，也终究丢了那些曾经你教我要珍视的东西了。你从来没有『逼』过我，那么这一次，我也想自己选择该怎么过。”

穆族长眼睁睁地看着穆彬离去，而纪非攻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略略颔一颔首，说道：“既然穆族长坚持，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

穆族长咬了咬牙，忽而冷笑一声，“阁下好手段。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那句话，我等着你们做出了能让我看得到好处的成果才决定是否要帮你们。相信你们也不愿意与穆氏反目成仇吧？穆氏毕竟是炼器世家。”

纪非攻不知什么原因稍加沉默，片刻后道：“好。穆家主，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双方达成合作，除却将当初真相以对损耗最小，应当无条件提供火氏大量法器。”

穆族长愣了下。

即便纪非攻说话时的语气依然如之前一般，算不上好，但是穆族长就是莫名从里面听出了一种妥协的意味。

穆族长大概知道这种无奈和妥协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哑然片刻，叹了口气，像是忽然老了十多岁一般摆摆手，“走吧，让我看看你们究竟值得不值得。”

纪非攻便带着沈朝晔离开了。

穆彬不在外面，但是一个小厮拦下他们说道：“小少爷留了话，说是自己先回去收拾点东西，过会儿便和你们一起走。请你们在大门稍候片刻。”

纪非攻和沈朝晔便朝着大门而去。

等到了大门口，沈朝晔才捏了捏纪非攻的手，轻声道：“我看你从刚才开始便情绪不太对了，怎么了？”

他语气一如既往温柔，但纪非攻知道他明明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包括那场有意无意对穆彬的算计。

苦笑一声，她说：“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真的有你们说得那么好吗？你看我也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也会做让你们让自己失望的事情。嘴上多么重情重义，其实还是会利用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我挺怕的，到时候自己变成和公孙鸿一样的人，甚至变得和穹劢一样自私自利……”

沈朝晔揽住她，说道：“你听我说，每个人心底都有黑暗的部分，那些部分往往是很难抑制的。”

“我没克制住自己。”纪非攻声音闷闷的。

“这没什么，有些消极的东西——你不要相信其他人胡说——消极的东西只会在心底慢慢积累起来，是没有办法被消除的。”沈朝晔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脊背，“积累得多了，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经年累月之后忘记，一种是经年累月之后爆发。”

“我觉得你不像在安慰，”纪非攻说。

“你听我说完，”沈朝晔笑说，“能被忘记的，一定是放在角落里很久很久，久到没有任何人提起过，那自然而然就被忘记了。但是爆发的，一定是不断被人强化，不断被人提起，一次一次忍过之后，总有一次会触及底线，让你忍无可忍。”

纪非攻沉默一会儿，道：“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应该明白，这些都不是我放纵自己利用穆彬的理由。神魔往往一念之间，也许就是这黑暗的一念，会让我变成连自己都害怕的模样。”

沈朝晔就说：“不会的。何况就算成魔，你也还有我。”

“你怎么无缘无故又扯上这些了，”纪非攻笑了笑，又说：“穆彬未必没把那些看在眼里，我应该和他道个歉……为我的利用。”

沈朝晔：“你倒也不怕他和你翻脸？”

“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应该受着的东西。”纪非攻轻声道，“既然犯了错，无论如何也应该承认自己的错处。否则我就真的和穹劢没有任何区别了。”

沈朝晔一时觉得纪非攻在钻牛角尖，但一时居然觉得纪非攻说得没错。转念一想，大家都是成熟的人，没必要总把对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挂在嘴边，说到底都是对方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