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于归倏然惊醒。

天边已见曙光，那光冷冷地打在她身上，她恍然自己做个梦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而紫府处仿佛真受到了梦境的牵连，隐隐有些疼痛阵阵传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她做这个莫名的梦。每每回想起梦境最后那声凄厉的“纪非攻”，她总是有些难言的心悸——明明她什么都记不得了，罪的那份仇恨却仿佛铭刻在骨子里，叫人止不住后怕。

是的，她记不得了。直觉告诉她她就是纪非攻，但大约是因为灵魂受到了重创，她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只有顽固的梦境还在一遍遍地提醒她：她是曾经死过一回的人，如今这条命，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

“又梦魇了？”识海里有个声音如此问。这是九霄，一条犯了错的神龙，沦落到天之陆，机缘巧合下与她缔结了灵魂契约。

她慢慢爬起来，缓了缓情绪，便道：“没事。本就习惯了，只是这些日子很久没有过了，乍一刺激之下难免有些不适应。”

“……”九霄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是因好全了吧。”

苍于归一愣。

“我虽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梦，但你魇着每每都在情绪激动之后。”九霄道，“我看你今日总算能如常人一般走动后高兴过了头，难免要做梦。”

苍于归笑了一笑，慢慢爬起身。

九霄于是叹道：“是你命途多舛，也怪我没能及时醒来。”

苍于归道：“不怪你。”她拾起衣物披在身上，轻声道：“只怪我弱小无力，怪穹氏卑鄙无耻。或许……”她顿了下，说：“最多不过恨圣战之后，灵种间的分歧矛盾。”

九霄不说话了。

苍于归道，“其实苍氏一万二千人何其无辜。我最恨的不过是他们杀尽了我苍氏族人，甚至连沈朝晔都没放过。”

九霄：“人的爱恨情仇，从来都是没有道理的。苍于归，你如今筋脉断裂，不可冲动。”

“……”苍于归推开门，轻声道：“我知。”

日出。

朝晖在青竹屋檐上划出一道冷光，瞬息而过。

苍于归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提起水桶，打算将水缸装满。

当初苍氏鼎盛之时，苍氏家主（也就是她母亲苍馥）便被先知尹氏告知了苍氏将会遭到横祸的消息，因此提前与胞妹苍郁做下打算，在群灵山山腰处建下青竹屋。当日苍氏大祸，苍于归与其妹苍于欢被拼死送到此处，总算保全了『性』命。只是路上出了意外，苍于归因此筋脉寸断。

群灵山上泉眼甚多，其中有三处水流旺盛，在半路汇聚成溪。那溪流离青竹屋很近，平日三人用水便是从此处得来的。苍于归来回跑了几次将水缸灌满，回头便见苍郁的屋门打开了。而苍郁正站在屋前静静地看着她。

她一直觉得苍郁是有些憎恨她的父亲燕凌的。而这份憎恨，便连带到了流着燕凌一半血的苍于归身上。

“……小姨。”苍于归笑了笑。

苍郁走到她跟前，看了看水缸，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苍于归有一瞬间觉得她的小姨似乎是在很努力地想要给她一个微笑，但最终只是抬起手将灵石交给她，说道：“家里没有盐了，你下山去买些。”

苍于归愣了下，暗自对九霄道：“其实小姨是知道我想下山去看看的吧？”

九霄：“这我怎么知道。”

苍于归一边应下苍郁，一边说：“我觉得她是知道的。小姨……一直都很温柔。”

九霄：“……”

苍郁从来都是一副冷面孔，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这女人很难相处。九霄没和她相处过，事实上他也没兴趣和她相处，但从细微处来看，苍郁确实还算体贴。

——至于温柔，九霄觉得这大概是苍于归的错觉。

天『色』大亮。

群灵山脚有个小镇，名唤群英镇，大概是想蹭蹭名字里带的福气，多出几个修为出『色』的人才。然而群英镇地处偏僻，与禁林相近，其实算不得什么福地，自然没几个大福气的人。

不过方圆几里地里，群英镇确实有个特『色』，那便是八卦。要论边境地区的人，其实是疲于奔命的。但群英镇背靠群灵山。靠山吃山，除了佣兵，很少有人会进到禁林里，因此也滋生出一批闲人。别的不说，八卦的风气倒是在这批无所事事之人的助长下越来越浓了。

路边棚子支起不久，已经有很多人在棚下围坐起来了。大汉“咕咚”灌下一碗酒，说道：“昨天我上山采『药』，看见山上有三座竹子建的房子。”

身旁众人嘲笑道：“这都多久了，你提这个多没劲。”

“嘿，什么没劲没劲的，你们一个两个成天瞎闹腾，知不知道那屋子里有什么？”大汉嘿嘿笑道。

“不就是个寡『妇』和她家的女儿么？还有什么值得说的。”身边另一人说道。

“我就知道你们不知道。”大汉冷笑一声，“那小娘子在屋里藏了个小白脸！”

“诶哟！你认真的？”一阵哄然。

苍于归这时正好路过，闻言在对面粮铺里驻足，假意看货物，脸却微微侧过。她为了不被认出，自从三年前来到群灵山就一直作男儿打扮，此时又戴了面具，因此不是熟人很难一眼看出她的身份。

当初逃难到群灵山，苍郁用来隐藏的便是寡『妇』的身份。苍于欢是他们口中的“女儿”；而她当初筋脉断绝、形同废人，日日卧榻，这才鲜为人知。毫无疑问，他们口中的小白脸，是昨日里下床走动的她。

这三年来她筋脉得以续接。虽然仍然不能修炼，如常人般活动却已经没有问题了。

“这有什么可说谎的。”大汉一边说一边又喝了碗酒，“我告诉你们啊，那小白脸真是皮细肉嫩！我远远看了一眼，竟然比那小寡『妇』还好看！”

对面又传出一阵笑声。苍于归捻起一点粗盐嗅了嗅，没说话。

“我看你很可惜啊，”大汉对面一人嬉笑道，“那小白脸不是个女人，你可惜不可惜？”

“滚滚滚！”大汉怒骂，“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可告诉你，我在这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谁叫他居然看上我的女人！”

“诶哟哟！”

苍于归甩了甩手上沾上的盐，又捻起一颗黄豆看了看。

“你想干什么？”九霄发现苍于归情绪不太对。

苍于归眯起眼：“那要看他们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