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薄荷走一层楼梯给鬼画打一个电话，进一扇门给鬼画发一条消息。

鬼画只得耐着性子鼓励她，加油，不要害怕，胜利就在前方，见到了就不会管那么多了。

从一楼到五楼，薄荷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她一边走一边想，见到了爸爸妈妈应该说什么？还是直接把面具扣在他们脸上然后直接走人？爸爸妈妈见到我会和我说什么？我应该怎么回复呢？

“如果没换病房的话应该是左转第三间……”

托花无子的福，她的爸爸妈妈单独要了一间病房。从医生到药物都用的最好的。

薄荷站在门前，手已经摸到了门把，可手腕就是不肯施力

没问题吗？真的要见他们吗？

其实跟往常一样也行，把面具交给护士，让护士帮忙就好了

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护士弄丢了面具，或者面具戴到了别人脸上，那岂不是会出大事吗？

薄荷还没思考出答案，门就已经被里面的人推开了。

护士抱着输完液的空瓶子径直走了出去，看薄荷站在门外，就特意没关上门。

薄荷已经可以看见那两张脸了

爸爸妈妈感觉苍老了不少，年轻时的嚣张气焰早就隐没在了一片白发苍苍中，瞳仁里迸射出的自以为是也早就被一瓶瓶药冲洗浑浊。

“小姑娘，进来吧。”

妈妈开了口，她其实今年也就四十来岁，但声音却透露出六七十岁的慈祥。

薄荷木木地走了进去，站在床边，看着妈妈久违的温柔，手不自觉地就握住了那枯柴般的手臂。

“小姑娘，坐吧。”

爸爸早就陷入了熟睡，妈妈似乎没有认出薄荷。也难怪，五年了，足以让一个小姑娘脱胎换骨，再加上妈妈生着病记忆力衰退，认不出来也正常。

妈妈亲切的拉住薄荷的手，说：“小姑娘，你有没有空啊？愿不愿意陪我聊两句？”

薄荷决定不告诉妈妈自己是谁。

因为她不想听见妈妈说“你把你爸妈害成这样，你还好意思来看我们”，或者“滚，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薄荷点点头。

“你和我女儿长得真像，都这么好看。可惜，我五年没见过我女儿了。”

妈妈长叹一口气，边回忆边说：“每次别人家孩子来看爸爸妈妈时，我就觉得，幸亏我家姑娘没来。我和她爸都没脸见她。”

薄荷虽然什么都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问：“您和你女儿，发生了什么吗？”

妈妈将薄荷的小手放在掌心里使劲握着，低着头说：“我家姑娘小时候啊，有点笨笨的，我和她爸就嫌弃她，打她，骂她，逼她干不喜欢干的事情。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多委屈，多难受啊。”

薄荷的怨恨突然就没了理由。

她无法再让这么一个温柔慈祥的女人受苦了

“真是报应，我家姑娘长大了以后越来越聪明，脑子一聪明就不愿意跟着我们了。她也知道我们不是东西，我们是不称职的爸爸妈妈。”

“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粘着爸妈，和爸妈撒娇时，我就想，要是我女儿这么对我，我是会宠着她，还是打她一巴掌。”

薄荷小时候很喜欢粘着爸爸妈妈，虽然脑子笨点，但却能很完整清晰地说出

“妈妈，我这么可爱，妈妈抱抱……”

结果总是被妈妈推开，还会收到一句“傻成这样还天天撒娇，要不要脸”

在医院的这几年，她经常能看见带着几岁小孩的妈妈和孩子黏糊糊的泡在一起。

“妈妈，我要吃那个！”

“不行，你想长蛀牙吗？长了蛀牙会牙痛，就要去拔牙哦！”

“我不嘛，我就要！”

“好吧，最后一个了啊。”

真好啊，养孩子不就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小尾巴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妈妈的叫着吗？

要是她不去在意孩子是不是聪明过人，是不是能在人前给她争面子的话，薄荷是不是也会这么惹人怜爱的粘在自己身上？

可她和薄荷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亲昵的互动

薄荷一定恨透了她，一定希望永远都不要和妈妈再见面。真是自作自受，明明有全世界最好的女儿，却亲手将她推走。

小叶子，你还记得这个小名吗？

我再叫你一声小叶子，你会不会像个小狗狗一样再扑进我的怀里？

以往，是薄荷追逐着自己的背影，在绝望中倒下；现在，自己只能看着薄荷越走越远，盼着她能在百忙之中回一次头，看看她身心俱疲的父母，还在原地等着她——

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小姑娘，我其实一直想和我女儿道个歉，我住了院，看见别的父母和孩子我才知道，孩子笨不笨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孩子爱着爸妈，他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好在我女儿现在已经有光明的未来，可以把她的混蛋爸妈踩在脚下了。她骂我也好，打我也罢，都是我欠她的。我只是希望，她千万不要因为小时候那段不好的回忆再难过了。”

薄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用一个拥抱代替

薄荷并不是靠仇恨活着的，对吧？

“妈……阿姨……”

“小叶子……”

“我……你女儿肯定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不会计较的。”

“小姑娘，你是不是……”

“你女儿一定很爱很爱你，她肯定会来看你的。”

“她会来看我吗？”

“嗯，她一定会来的。”

那张白面具悄悄飘了起来，贴在了爸爸妈妈的脸上，然后逐渐变黑，最后消散。

爱不是感情

爱是将两个人紧紧连接在一起的线。

无论怎么考虑都会把对方放在最优先级；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关心对方的安危；无论时间怎样流逝，对方的脸都会永永远远隽刻在灵魂上

只有理性的薄荷，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爸爸妈妈是值得被我爱着的

薄荷松开了妈妈，说：“阿姨，我有事就先回家了。”

妈妈有些落寞，但还是热情地说：“那……再来看阿姨啊！有机会，我把你介绍给我女儿认识！”

薄荷起身，提起原本准备送给妈妈的东西，离开了病房。

“薄荷，怎么样，还顺利吗？”

鬼画在一楼大堂等得昏昏欲睡，一看见薄荷下来了，瞬间精神了，顺手将手机一塞，跟没事人一样

薄荷不说话，也不点头摇头

“鬼画，我先回家换身衣服。”

“怎么了？”

医院里

“老头子，醒醒吧！别装睡了。”

爸爸睁开了眼，看着妈妈喜笑颜开地喝着平时最不喜欢喝的鸡汤。

“怎么样！薄荷是不是长得随我更多！不然怎么这么好看。”

“去！明明更随我，就你那样，薄荷随你的话不就瞎了。”

爸爸慢吞吞地下了床，哆哆嗦嗦地端起水壶想要倒水

“爸，我帮你吧。”

一身校服，头发干练地扎起来，学生气十足，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包。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