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赶上了。

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阳台，把她救了下来。

安特惊魂未定地死死抱着声离，大脑一片空白。

假的

都是假的。

那么正常，那么活泼开朗，都是假的。

“哥，那个，我……”

她脸上泪痕未干，语调还拖着鼻音，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声离，你不是答应我了，有问题好好说，别伤害自己吗？”

声离，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是很感动吗？你那样活泼的表现都是装的吗？

“哥，对不起。”

“为什么啊！”

安特压抑不了胸腔内的怒火与悲愤，他拼命摇晃声离的肩膀，用嘶哑的声音问着。

“哥，你不是答应我了，不吼我吗？”

“你到底怎么了？声离？你怎么了？你到底还有哪里需要我为你做的？”

“哥，既然我都让你这么生气了，那就没必要继续管我了。你看，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忘恩负义地寻死，实在不该留。”

声离笑了一下，比双黄连还苦。

然后，她拉开安特的手，起身，准备离开。

“除了杀人放火，其余所有事都不会让我放弃你的！”

声离怔住了，但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她在抖，因为受了惊在发抖。

雏鸟准备飞翔之前，也会这样发抖吗？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安特想要上前，可他却不敢触碰那颤抖的身体。

生怕他一动，声离就会像鸟儿一样飞走，飞向遥远的蓝天白云，飞向没有恐惧绝望的天堂。

“哥，都怪你。”

她终于转过了身，停止了发抖。

虽然脸上挂满泪珠，但却是笑着的。笑得那样明媚灿烂。

“哥，要是你对我一点都不好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了。”

讨厌到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

“好了，现在，该你跟我好好说说了吧？”

安特终于等到声离情绪稳定下来，扶着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声离缄默不语，但嘴角还是那丝苦涩的笑，她还是深呼一口气，决定了什么似的，对安特说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肯定，你最后肯定会抛弃我吗？”

“以前我觉得我知道，但我现在觉得我不知道。”

“因为……我，我总是出现幻听。”

声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哥已经做了那么多防护措施，让家里发不出噪音来，可我还是能听见那些声音。”

“医院不知怎么的，就是治不好。我也住过院，吃过药，做过治疗，可费用都太高昂了，那些家庭，根本就承担不起，他们的表情实在让我开心不起来，自责，后悔，煎熬……我都理解，但…….”

“我真的也不想这样。”

“最后，我只好装出一副‘没关系，我已经没问题了’的样子，让他们接我出院。”

“可哥你知不知道，只要独自一人，就能听见许许多多恐怖的声音，哭喊声，吼叫声，敲门声，训斥声…….那是多令人绝望啊。”

“我只能一遍遍渴求着不要再有声音了，可那些声音总是停不下来。”

“哥，之前一大部分养我的人家就到此为止了。只要我一出现寻死迹象，就会选择放弃我，因为正常人都会觉得很渗人吧？哪怕能救我一次，也救不了我第二次第三次。”

“我知道哥你想问为什么，因为，我三四岁时一户收养我的人家有狂躁症。我在时时刻刻受惊吓的环境里，呆了三年。”

“无时无刻都要提起精神，等待着下一秒会不会有啤酒瓶子突然被砸碎；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响起哐哐的踢门声；下一秒，会不会有人破口大骂。哪怕后来我被别人收养，我也没有走出这样的噩梦。”

声离摊了摊手，说：“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只有身边有我信赖的人陪伴时，我耳边的幻听才会消失。但普通人得上班啊，所以他们也没空陪我。所以，当我把这些话说完时，又会有一波人放弃我，让我自生自灭或者送我走。”

“并不是只有哥你一个人走到这一步的，也有别人用各种方法吐露了我的秘密，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选择了放弃我。”

声离说这些的语气很无所谓，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意味。脸上也只是无奈的苦笑，并没有露出委屈悲伤的表情。

所以安特觉得此时大概不应该安慰她，也不该调侃她，他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了。自己没必要再说了。

只是…….

“声离，如果我说，我愿意一直陪着你呢？”

安特将手放在声离头上，俯视着她暗淡的眼睛

“哥，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告诉你，知难而退吧。哥，你住这种出租公寓，月薪肯定可观不到哪去，更何况刚刚给我置办那么多东西，估计更是囊中羞涩。我被扔了这么多次，真的早习惯了。”

“声离，哥就算不上班也养得起你，真的。我可有钱了，比你想象的有钱的多…….”

“大老板更是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我？”

“我……”

声离站起来，留给安特一个萧索的背影

“哥，你真的别勉强自己，你现在放弃我还不那么难受，等你真的对我有了感情，那时候再放手就晚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任你去寻死？”

“好啦，那我保证，我不寻死，这样你能让我走了吗？”

“少忽悠我！今天我再晚回来一秒，你就真没了你知道吗？”

“唉，可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呢。”

声离抱起柜子上的洋娃娃，用脸摩挲着洋娃娃冰凉的脸

“哥你说的真对，你要是放弃我，我还会想办法寻死，然后被人救起，捡回家里，再上演一遍温情戏码，我当然得忍着恐惧，再配合一遍……或者再被送进医院，再演一次大病初愈……这样的循环，我经历多少次了……”

“我好讨厌我自己啊，不珍惜自己，践踏生命，不顾别人感受，害得那么多家庭因为我而痛苦挣扎，我活着既没法为别人做贡献，甚至连不给别人添麻烦都做不到…….”

“不会再循环下去了！”

安特这次真的不会放手了

他终于知道要怎么做了，他终于知道，要怎样才能保护好怀里脆弱的玻璃小人了。

对，他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好人，但他这一辈子都在装模作样，哗众取宠，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博人眼球，都是假的！

但，唯有对声离，他从未弄虚作假。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发自心底。

虽然这个玻璃娃娃又脆弱又没有实际用途，可他就要她了！

他就那点真心，全都给了她。

“声离！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哥……”

“你是不是执意要走！”

“哥……”

“你真的想走吗？发自内心的告诉我！到底想不想走！”

“这……”

“真的想走的话，我不拦你。但你想死，我不同意！至少在我这待到你放弃自杀的念头之后，再考虑走不走！”

“哥，我不是说了，我不值得嘛……”

声离明明去意已决，明明内心早就硬如磐石，明明在脑子里也偷偷幻想过这一幕，但实际发生时，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这次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我这种作践自己的神经病，也值得被爱，被保护吗？

“我说你值得就值得！你有什么错啊？你又没法控制你自己的身体！你莫名其妙受了那么多苦，报复社会也是合理的啊！”

“可你还那么善良地为别人着想，你要是不值得活着，那天下还有人该喘气吗？”

“哥，我只能让别人困扰……”

洋娃娃冰凉的脸被泪水打湿成温热，静止的眼眸铺上一层闪闪的水光。

“你会给别人困扰，但给不了我困扰！你以后就一直和我待着就行了！这样你就不会打扰别人了！”

这样，我也不会打扰别人了。

因为声离，有你在身旁的话，我就再也不需要去特地博得别人的注意了。

一意识到我就是你的整个世界，我就很幸福。

傻孩子，哥说了让你幸福，就一定会让你幸福。

世界很大也可以很小，既然外界只能让你绝望，那就只看着我吧。

我也只需要你一个注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