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疾驰，在崇山峻岭之中穿梭而过。

从车窗向往望去，连绵起伏的群山，汹涌澎湃的川流瞬息被它甩落在身后，遥遥不见。

公羊平坐在靠窗的二等座上，闭目养神，耳畔传来其他乘客的惬意闲谈。

“十八年前，呼岩炽灼率三千岩妖屯兵乌江之畔，没想到遭遇人族反动派的卑鄙偷袭！”

说话的这个妖族长嘴长耳，很像猪妖，却比一般的猪妖瘦很多。

他拧开矿泉水瓶，呷了一口水，继续道：“好在呼岩庄主临危不乱，身先士卒，率领属下奋勇杀敌。双方鏖战一天，血赤乌江，终于大获全胜！妖帝大喜，准其开庄立派，敕封为伏波将军，寓意降伏乌江波涛，从此镇守乌江西岸，永保禾县平安。”

“呼岩庄主能征善战，真乃我国栋梁之才！”车厢里的妖族听众纷纷称赞地竖起大拇指。

这时一个反对声音响起：“为何我听说那一战呼岩炽灼败得极惨，三千同族死伤殆尽，幸好他义弟箫千军赶到，才得以反败为胜。”

众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面如蜘蛛，六目八足的妖族倒吊在车厢天花板上。

不得不说，妖族的特性导致列车厢里有种动物杂技团的感觉。

比如善于攀附的壁虎妖，若是买到了站票，选择扒在车厢玻璃上。蛇妖买到站票，直接身躯一缠，躲在车椅底下。更有椅子妖以身当座，让其他乘客坐在自己身上，顺便还能收点钱。

因此车厢里密密麻麻地载满了乘客，但却因为他们站票有术，占位有方，拥而不挤，坐落有致，各自怡然。

反对的妖族是一只蜘蛛妖，在车厢天花板上结了一层蛛网，站票自主升级成卧票，躺在上面，被其他乘客聊天吸引，离开蛛网，倒吊着参与话题，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那头像猪妖的妖族高声反驳蜘蛛妖：“亏你长了六只眼睛，竟能如此瞎扯！箫千军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也配救呼岩庄主？他的副庄主之位还是呼岩庄主舍命求来的！”

蜘蛛妖没有反驳，翻身从蛛网跳下，道：“我说的重点不是箫千军，而是那一场恶战呼岩炽灼败得很惨。据说那晚的人族军队战斗力极高，八百名士兵每人都身穿着两吨重的动力合金机甲，其中十数人合力驾驶一具二十米高的八臂机甲巨人，一拳便能把呼岩炽灼的岩妖捶得粉碎。而且这支人族军队意志力顽强，被箫千军夺了魂魄依旧死不投降，最后全军覆没，永沉江底。”

蜘蛛妖双脚站定，八只蜘蛛脚不停比划，仿佛此时此刻他就是那个八臂机甲巨人，他就站在乌江江畔！

不少听众听蜘蛛妖讲述后唏嘘不已，反倒是那头像猪妖的妖族涨红了脸，骂道：“你歌颂反动派，是何居心？”

蜘蛛妖摇头回答：“我眼睛多，看书快，刚好又对历史感兴趣，做了个历史老师，因此对史事多少了解一点。刚才听到你在扭曲历史，就说了一点事实，哪算歌颂反动派？”

蜘蛛妖说着拿起车椅后面的旅游杂志，洗牌一样快速翻动页纸，数秒后把杂志递了出去，笑道：“我看完了，不信你们可以拿这本杂志考考我。”

有好事者接过杂志问了几句，发现蜘蛛妖果真对答如流，便更加相信他的言语。

“看来兄台不仅眼睛多，记忆力也好！”不少妖族对蜘蛛妖交口称赞，“你是历史老师，莫不是在禾县孤山学校任职？”

“我不是禾县籍，只是这几天过去省亲。”蜘蛛妖从容回答。

“哦，那就好。前几天孤山学校遭遇劫雷，整栋教学楼电成岩浆，校长当然惨死，渣都不剩，太可怜啊！”

本来公羊平闭目养神的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那个说话的妖族，厉声叱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其余妖族以为公羊平要打架，纷纷伸手拉住他。那个说话的妖族趁机开口：“禾县无妖不知，新闻上也有报道，你打开手机看看嘛！”

公羊平自知理亏，怔怔松手。他向来深居简出，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没有其他功能，便打算向同车厢的妖族借一个手机查查新闻。

“借我的，我手多，手机多。”蜘蛛妖长满刚毛的手臂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大方地递给公羊平。

公羊平点开手机屏幕，打开网页，愕然发现孤山劫雷登上了禾县头条，而老肥羊校长的讣告亦在其中。

“不信……”公羊平怅然若失，一屁股坐在座椅上，手机哐当摔落到脚边，蛛网裂痕爬满屏幕。

“这个家伙不信就算了，干嘛摔借来的手机？”

“他不信也得信，到时候去看了现场就知道了。”

众妖议论纷纷，反倒是借出手机的蜘蛛妖没有介意，一脸平静的拾起地板上摔坏的手机，放回口袋里。

片刻后公羊平缓过神来，呆呆地问其他妖族：“你们可知是谁引来的雷劫？”

“坊间传闻是呼岩炽灼，毕竟孤山是他们呼岩家修筑的，也只有呼岩家的妖族有资格在那渡劫。”

众妖见公羊平心神不宁，还以为他与老肥羊校长有很深的感情，询问道：“兄台与孤山校长交情很深？”

“我……”公羊平无法说出自己与羊不信的关系，讷讷道：“我是孤山学校的副校长。”

众妖听了更加疑惑，校长死了副校长顶职，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应该像升官发财死老婆一样开心才对嘛！

两小时后，高铁旖旎停靠到禾县站。车门一开，众妖族如同罐头里倒出的沙丁鱼，慢慢各自疏散。

蜘蛛妖刚出站，一个尖嘴猴腮的妖族凑近来，压低嗓音小声道：“老板买手机么？贫果X九成新，三百块急处理，我老乡从厂里带出来的。”

蜘蛛妖本来不敢兴趣，但听到价格如此便宜，不由得动了心，而且自己刚在车上摔了一部手机，正好买一部新的补上。

“老板想买就跟我来，这里有妖警巡逻看到不方便。”卖手机的边走边招手示意。

蜘蛛妖点点头，跟着走进一个偏避的深巷，登时七八只妖族拿刀弄棒，凶神恶煞堵住巷子两端。那个假装卖手机的立即撒腿跑到巷子口把风。

“在车上很嚣张，当众羞辱我？”那头很像猪妖的妖族拿着一根旧钢筋，趾高气昂地走到巷子里。

“为一两句话就动手打架，看来你心胸不是一般的狭隘。”蜘蛛妖一脸平淡，瞻前顾后，默数对方数量——算上把风的，一共九个，而且大部分同车厢上见过，估计是一起来禾县打工的老乡。

“这样吧，我给你们跪下磕三个响头，放了我吧。”蜘蛛妖说出这句话时，脸色依旧平淡，看不出丝毫内心波动。

堵巷子的妖族们哈哈大笑，讥讽答应。蜘蛛妖果真跪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儿子！这响头磕着舒服！爹放你走！”堵巷子的妖族们笑声更大。那头像猪的猪妖亦是倍感虚荣满足。

“多谢。”蜘蛛妖还没站起身，突然膝盖感觉到一股刺骨寒冷。只见巷子里脏兮兮的污水突然炸开，飞溅的水滴化成咖啡色的锋利冰标，同时飞向九个妖族脖颈。

冰标入喉，穿颈而过，九个妖族同时仆身倒地。

蜘蛛妖不忍直视，六只绿豆小眼同时闭上，叹息道：“你这是在节外生枝。”

“放心，我会把现场处理干净的。”冰霜一脸不悦地从巷子外走进来，“反倒是你，不觉得刚才很耻辱么？”

005叹了一口气：“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大事化小就好，何必闹成命案？”

“反正我已经杀了。血你吸干了，肉我带回去埋了。大家分工合作。”冰霜把九具尸体扔到005脚前。因为冰封了伤口，所以九具尸体没有流血，也不用担心地面有难处理的血渍。

005口器依次抵在九具尸体颈动脉上用力一吸，尸体瞬间缩成肉干。待这九具尸体化回原身，005才发现那头很像猪妖的妖族原身竟然是一只土豚（食蚁兽）。

“中极乐生土有食蚁兽？”冰霜问005。

“南极忧愁林有，它应该是外来妖种。”005博闻强记，是十位间谍里妖族知识最丰富的。

“妖族也搞移民……”冰霜嗤之以鼻。她印象里，七里屯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就有很多东极欢喜岛移民。

005没有理睬冰霜，六只胳膊默默地把体格稍大的尸体挑选出来，装进自己行李箱。乍眼看去，很像往行李箱里填塞各种野味的旅客。

“001与009失联，003还没有取得上级联络方式，我们得多加谨慎，低调处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像刚才这么冲动。”005把剩余的妖族遗体交给冰霜。

他俩为了寻找001与009下落，一起去了徽省北边的东山省，搜索了枣庄临夷两市，依然了无音讯。

冰霜拿起几具小尸体塞进她的手提包里，意味深长道：“猎物很可能反击了，现今我们成了猎物。如果上级没有新的命令，我们会全军覆没的。”

005背靠在巷子墙仰天叹气：“我来到天蓝星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只可惜我满脑子妖族知识，怕是没机会造福同胞了……。”

冰霜拉紧手提包拉链：“你放心，我会在你临死前挖掉你的大脑冰封起来，带回太空交给上级，让他们提取你的记忆，帮助科学研究。”

“谢谢。”005微笑点头，有种视死如归，如愿以偿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