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即将开始, 顾时欢有些紧张。

一则上次她在众人面前亲下“战帖”, 这次若不好好表现表现, 等于自己挖了坑将自己摔了进去, 那可就丢脸至极了。

二则……

顾时欢坐在铜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还有些恍惚。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这里已经光滑平顺，摸不到一点坑洼了。

——大约在半个月前，在她吃完雪肌丸之后, 她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容颜。

回想起来，那会儿其实也并不激动。

吃雪肌丸是一个慢慢愈合恢复伤疤的过程，不是吃了之后便立马可见伤处复原如初, 所以对她来说, 那种刹那而至的欣喜是没有的。有的或许只是缓慢的忐忑和期许，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 心头高高悬挂的石头被卸下, 慢慢坠落到地上, 才终于觉出一丝轻松与欢喜来。

雪肌丸是两个月的用量, 第一个月效用不是很明显, 要特意仔细看才能看出伤处确实有了一点点往好里发展的改变。那会儿她尤为沮丧, 认为便是吃了下一个月的用量，估计也不能恢复太多了。

她生气、烦躁，甚至又朝身边的人发起脾气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沈云琛。

沈云琛由着她朝自己发火, 一点也不同她生气，直到她气得累了，终于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他才嗅着她的发顶，低低道：“无论伤疤能否恢复，你在我心里总是最美的。”

这样酸溜溜的话平时听起来总叫她脸红或泛起鸡皮疙瘩，那会儿却奇异地抚平了她躁动的内心。她需要他的承诺，哪怕只是承诺。

沈云琛说完，又抚着她的脸颊，道：“我知道你爱美，别担心，明年我再去给你取药，若是明年恢复不了，后年再去，一年一年恢复下来，总有一天能恢复如初。”

顾时欢在他怀里摇头：“我不要你去取药了。”

丑就丑吧，她不想沈云琛再去犯险了。

雪肌丸一丸难求是有理由的，不但是因它秘方极其保密，怀有这秘方之人行踪也极其难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制成雪肌丸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亦是非常难寻的，需要经历千难万险才能取到，所以会制雪肌丸的神秘大夫平日也从不做这丸药，若是有人找到了他，请他制药，那药材也得自己去寻来。而且此味药材数量极少，便是全部取来，也不过两个月的用量。

若是那味药材数量多，沈云琛恐怕二十年的用量都给拿回来了。

顾时欢知道这其中艰险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也看到过沈云琛回来之后身上的伤，她才不想沈云琛身上再添一伤。

只要他不嫌弃这道丑丑的伤疤，或许她也能慢慢接受这样的自己。

——彼时顾时欢是做好了丑一辈子的打算。

没想到从第二个月开始，雪肌丸却渐渐发挥出更大的效用了，每日的效果一日胜过一日，那真是缓慢的欢喜与缓慢的折磨相交替的过程。

顾时欢一边看着脸上渐渐淡去的伤疤而勾起唇角，一边看着渐渐减少的雪肌丸而忧心忡忡。

她担心她的伤疤还未彻底恢复，雪肌丸就吃完了——这种痛苦，只要一想起来，简直比伤疤无药可医还要难受。

所以，当服下最后一颗雪肌丸，被沈云琛拉着去歇息时，她简直忐忑得睡不着觉，最后是沈云琛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脊，才让她慢慢在他怀里入了眠。

第二天，她一睁眼，还来不及去照镜子，便看到沈云琛欢喜的眉眼，看到他往自己左脸上亲了一口，还尤为温柔地舔了舔，莫名让她想起撒娇的雪团。

那一瞬间，她终于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

她想奔去看镜子，却被沈云琛拉了回来，他将她拉在怀里，从身后“变”出了一面镜子。

她捧着镜子，看得格外仔细，昨晚入睡前总觉得还有些别扭的地方，经过一夜的调养，居然真的消失无踪了。

她当时心里只有三个想法。

——雪肌丸果然这么神奇。

——运气太好了，雪肌丸的用量刚好够用。

——再也不用担心……成为一个丑八怪了。

至于欣喜之类的心情，反而都被她忘记了。倒是沈云琛比她欣喜多了，她透过铜镜，都能看到身后人炙热的眼神。

那日沈云琛没有去上朝，他告了病假。

至于为何而病——

温柔乡英雄冢。

英雄病在了美人身上。

他倒打一耙，将原因都赖给了她。顾时欢翻了个白眼，秋日的晨光里，被折腾一通的她无暇去欣赏，再度沉入梦乡，与周公去告知这一好消息了。

之后，她恢复容貌这事也没有宣扬出去，因为这段时间她几乎只在府中与围场两地来回，脸上还是习惯性地带着面纱，又没有什么宴会之类的场合可以让她大大方方地示于人前，她不想刻意去宣扬，便等着顺其自然好了。

这一顺其自然，就拖到了今天。

今天她穿了一身精简的骑马装，脸上几乎没有施加粉黛，头发更没弄什么繁杂的样式，只高高地束成了一个髻。她这身装束，没有一点争妍斗艳表现自己的心思，全部都是为了接下来的秋猎能方便行动。

她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体，挺起胸膛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格外英姿飒爽。

感觉这时候，只要给她一把长.枪和一匹马，她就成了战场上的大将军。

沈云琛推门进来，正看到她挺拔的英姿伫立在窗子前，暮秋的晨光倾洒进来，照在她亭亭玉立的身子上，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不施粉黛的脸在跃动的晨光下，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刚出生的婴孩那样粉嫩。

他怔怔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顾时欢发现了他，欢欢喜喜地过来拉他的手：“我们走吧。”

“嗯。”沈云琛点点头，目光还落在她脸上。

顾时欢摸了摸脸：“我什么脂粉也没涂……这样真的很奇怪吗？”

可是今天要去打猎呀，打猎肯定得出汗，出了汗，再精致的妆容都会花的，到时候又丑又黏腻，她才不想受那个罪。

“很好看。”沈云琛弯了眸子，倾身在她左脸颊印了一吻。

——自从她左脸受伤，他就格外偏疼左脸似的，别说右脸了，连以往喜爱的额头都冷落了，总往她左边脸颊吻去，说了也不听，害得她有时候都担心，左右脸以后会不会不对称。

既然他改不了亲她脸蛋的习惯，往后还是让他左右脸都亲一遍好了。

一路出了府，坐上了自家的马车，顾时欢这次终于彻底摒弃了面纱。面纱戴久了再摘下，就像取下一层防备似的，让她不由得有些紧张，马上就要面对众人了，到时候针对她的脸，肯定又是一波纷纭议论。

皇室光是在京城周围便有三处猎场，这次所去的猎场也是巧了，正是十年前所去的那个猎场——盛天猎场。

所有的车辇都在宫门口汇合，待顾时欢他们的马车到了的时候，已经陆续来了不少人，都等着皇帝的车辇从皇宫里出来。

顾时欢挑开帘子一角看了看，男人们纷纷骑着高头大马，展现自己雄伟的身躯，而女眷们则看不到身影，估摸着都坐在马车内。

顾时欢放下了帘子，便也不打算出去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人来通传，说皇上的御辇出来了。

秋霜与玉盘探进来一个脑袋，扶着顾时欢下了马车，众人都低着头，迎接着御辇缓缓步出皇城。

御辇之上，坐着沈顺和与崔清敏，沈顺和没有多话，只淡淡说了几句大昱鸿运昌隆人才辈出，希冀诸位今日好生表现云云，便下了御令，启程去盛天猎场。

顾时欢复又回到马车内，秋霜与玉盘也坐进来伺候她。

这次秋猎的行程为五日，皇室宗亲几乎都去了，官员当中，只有那些品阶高的大官能跟随前往，此外还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带去了，以备不时之需。

除去皇帝的守卫和整个队伍的守卫外，每户人都带了自家的家仆护卫，这么算下来，这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了。

六皇子府也按照惯例和规格带了一些人，顾时欢本来认为自己能照顾自己，不想带秋霜两个前去受累，不过秋霜想起十年前的事情便喷喷不平，这次说什么也要跟来，再说这次地在猎场待五天的时间，便索性将玉盘也带上了，也好替秋霜分担一些。

这会儿，沈云琛骑着烈火走在马车外面，车内只有她们三人。

整支队伍有序地排成了一只长长的车队，身为卫尉的顾时明亲自率领着守卫的卫士在最前头开路，而后便是沈顺和的御辇，之后便是太子一家、二皇子一家……一直顺着排到他们这里，他们的身后，则依次是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的车队，再往后，便按着品阶依次排列了那些官员的车队。

非常有序。

路上，顾时欢穷极无聊，便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和那个与马车并排携行骑马之人。

初初顾时欢的目光还是被风景所吸引，最后却渐渐移到某个玉树临风的身影上来。

风景总是容易看厌，为何这个朝夕相对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厌呢？

她在窗角托着腮，目光发亮地盯着沈云琛瞧，突然间他的目光也移了过来，登时与她四目相对。

偷看被抓包的顾时欢赶紧一缩脖子退入了马车内。

过了片刻，马车的帘子从外面被掀开了一角，一朵浅粉色的山茶花俏丽地落入顾时欢的眼眸里，似乎在等着她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