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两辆小面包车，大家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嚷着问司机是到哪里的。司机师傅到底是有经验的，问清楚各自去的方向，然后安排乘客上了车子。

到家的时候，富贵早就做好了准备，忙着给娘儿俩烧开水下面条。富贵就是这样的，不管在电话里怎么吵，只要人到了家，他又要前前后后的忙个不停，一边忙活着一边还笑着不停地问长问短，梅香搭理他几句，明月的喉咙可能是吐得破了，有点刺刺的痛，应了他两句话，就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喝着开水。

“这次小丫头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富贵给女儿盛了一碗面条，咧开嘴笑着问道。

“哎呀——”

明月有些不耐烦，梅香瞪了丈夫一眼，富贵却全然没有领会这两个人的意思，愣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怎么啦？我是问她怎么现在就放假啦？”

“不放假，我就不能请假啊？真是啰嗦。”

明月睨了父亲一眼，低头喝了一口面汤。梅香就是不想让他提这个事，免得又让小女儿想起离婚的事，再说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明知道她现在是一个人，还要傻乎乎地问，不是讨冲么。

梅香也不搭理他，端着碗开始吃了起来，一面说道：“你先去睡你的吧，有话明天再说。”

富贵兴奋得哪里肯睡呢，笑嘻嘻地说：“我又不瞌睡嘛，你们吃你们的，锅里还有啊，不够再盛。”

明月没有说话，怕自己再对几句话，又忍不住要怼他。

梅香应了一声：“晓得了，哪个吃自己盛，你不要烦神了。”

“好好好，不烦就不烦啊，真！搞得我好喜欢烦神。”嘴上这样说着，脸上依旧笑得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

除了母女俩吸溜吸溜着面条的声响，就只有墙角里虫子的唧唧声，三个人一句话都没再说，富贵坐在椅子上，一只结满老茧的手，上下摩擦着小腿肚子，显得很是无聊，看了看梅香，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孩子的妈，那明天就得去买过年的东西吧？我后天再泡黄豆？哦，要不然明天先扫尘吧？”

“哎呀，不怪女儿嫌你唠叨，怎么安排都是你的事，你想哪天就哪天好了，人都坐了一晚上的车子，累得要死，非要夜里说这些干么事呢，真是没蛆嚼。”梅香也有些烦了。

富贵陪着笑脸道：“坐了一晚上车子，现在又不在坐车子，累什么家伙啊，说个话也能累死啊，娘儿俩在外面待得倒是娇气了，真！”

“什么娇气不娇气的？明天没日子啊？黑了天啦？”梅香放下筷子，又白了他一眼。

富贵最是神神叨叨的一个人，一听这话，就觉得梅香是在诅咒他，火气突然没来由的上来了，“这腊月黄天的，你说的什么屁话，哪个没日子啦，啊？乖乖！不就挣两个钱回来了，人就不能喘气了？从进门就猫不是狗不是，好大的官架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唉！真是一秒就能翻脸。”

明月叹了一口气，半夜三更的，她也懒得跟阿爸争吵，这要是白天，她指定得怼他几句。

梅香呢，夜里也怕吵到隔壁邻居，反而让人家听笑话，自然也不想与他多啰嗦。可是，富贵就是这样，他可以唠叨问他想知道的事，不要看他前一分钟的态度有多低调，后一秒钟就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不对，立马就跟你翻了脸，并且不依不饶的。

“就是说吧，这大半夜回来了，我都不睡觉，还好心好意给你们下面条，啊？结果说两句话都不耐烦，你不耐烦什么家伙啊？你挣钱又怎么样呢，挣的钱是给我用的么？还不是给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债？再说了！我稀罕你的钱啊，我自己在家里做田，我有的是钱，哪个都别想我一分，哼！”

梅香本来不想理会，越听越不是话，黑了脸对他说：“不想你一分？那你养儿子干什么啊？你那时候干脆一个人好了，自劳自吃，不就没人找你要钱么。要不是现在政策好，你又有好大的本事啊！什么叫不能喘气？没人让你不睡觉，不是让你去睡，你自己说睡不着么，现在又来扯一堆话，你这就是不吵嘴难过吧？就说那一句话就犯法了？没完没了的。”

“气都不能吐一口，还说我没完没了，怎么啦，我就养儿子了，人家养儿子是有好孝顺的，还给钱养父母，他呢？差了一屁股的债，我就说了，哪个都别想要我的一分钱！”

“哪个也别想你一分钱？你总有老时，瞧你不求人啊！”梅香有些没好气的说。

富贵眼睛一瞪：“老时？老时我要是不能动了，我就直接喝药水，我哪个也不求！”

明月是看阿爸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一把年纪了，天天把不怕死这个事挂嘴上，实际上越是这样说话，越是心里发虚，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嘴巴硬。

明月淡淡地笑了笑，“动不动就喝药水，你都倒了，不能动了怎么喝啊？药水也要有人给你买回来才照吧？”

“什么啊？我不会花钱叫人家给我买啊？嘴巴不怂！”富贵很不屑地斜了女儿一眼。

明月哭笑不得，说：“唉，我说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我说你才像不懂事的小伢子呢！就落个嘴巴不怂嘛。”

“本来就是啊，哪个敢帮你买药水？再说了，就是买回来，药水也要人递到你手里吧？说话也不动脑子想，唉，赶紧睡觉去吧，吵死个人，回来就吵，真的是没话说。”

“我不晓得你笑什么东西！嘴巴不怂，还不是被人家赶走了？”

梅香立刻沉下脸吼道：“你胡扯什么东西啊？猪都不如啊，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么？！”

可是，富贵此话一出口，梅香再怎么责骂也平复不了明月心里的痛，她气得眼泪唰的一下溢满了眼眶，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瞪着阿爸说：“放心！我是靠我自己的，不会吃你家的一口闲饭！”起身便回房间睡觉了。

外面是母亲数落父亲的声音，夹着父亲的争吵声，她捂上被子，任泪水湿了枕头上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