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宽人瘦，背影孤寂，虞涤躬身趴在桌边的背影弯出一个半弓形的弧度来，昏暗明黄的灯火摇曳下，他的背被那身略不合身的衣服称托的更是孤寂瘦削了几分。

给人一种暮年垂首老态龙钟之感。

虞悦彤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个宽袍背影良久，突然鼻子一酸，微微湿了眼眶。

不过九天而已，为何她竟觉得阿爹的背又佝偻了几分。

脚下步子缓缓抬起，往前挪了一步，一步，走一步，虞悦彤走的很慢，很稳，这中间短短几米的距离很快便到了尽头，虞涤终于回头收回凝视在棋局上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低垂眉眼的面庞在灯火通明下清晰明了至眼角纹路褶起。

那张脸依旧慈爱，虞悦彤脚下一软，慌忙之中她伸手扶住了身侧桌角，一声脆响砸下地面。

那瓶被虞悦彤捏在手心里一路的白色瓷瓶骤然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刹车。

徐徐跳跃的明黄光亮里，记忆中的那张脸依旧慈爱，只是除了那慈爱面孔上浮出皮下血脉而凸现出来的可怖红色蜿蜒纹路爬满整个面部外，并无不同。

“吓到你了？”虞涤的嗓音有些沙哑，可这沙哑中却诡异的带着几分平静与淡然。

虞悦彤嘴唇嗫嚅了半天，眼眶更红了几分，她倔强的回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灯火照亮下记忆中那人那张眉宇慈祥，笑意吟吟的脸。

怎么会这样？以往每一次阿爹闭关她都知道阿爹身体有异，不宜见人，却从不知竟会是这个样子。

她这一不经意的眸光逃避间，冷不防瞥过了虞涤执棋的手。

自手指末端开始，蜿蜒密布的红色纹路曲折爬上手腕，直到无限延伸的手腕以上被宽大的袖子遮住，像是有人往上泼了一盆红色的挪动的虫子一般……

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下虞悦彤撑在桌角的手不断抠紧，力道之大压的桌面巍巍而颤。

她张了张口，喉咙深处自胸腔开始却仿佛塞了一块儿坚硬的东西般，堵住了所有几要破口而出却又无声溧灭的千言万语。

桌面微微颤抖下带动着桌上黑白相间的棋局也一并晃了起来，虞涤垂眸定定看着棋局良久，指尖又一白子落下，这次他没有再去接着捞黑子，而是抬眸迎上了站在一旁，目光居高临下的女儿身上。

二人视线相撞于半空，一个红了眼眶，一个勾了唇角。

“落雁门的蛊果然不容小觑。”虞涤淡淡笑道，眉宇间的慈祥不减分毫，只是未达眼底的冰冷寒戾几欲夺眶而出。

虞悦彤心下猛然一沉，她张了张嘴，终于喃喃问，“所以当年师兄身上的蛊您没能解是吗？”

“这换生蛊无解，除非以活人为引，给它换个容器。”虞涤淡淡笑道，手下动作微动，一声脆响，又是一枚黑子落盘声。

换生蛊无解！

虞悦彤大脑猛然炸响，一片空白，所以说阿爹这十多年来年年闭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他……知道吗？”

失神间不觉已经问了出来心底疑惑。虞涤执棋的手一顿，半晌默然，随后他唇角边笑意越发和善的叹了口气：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无忧未曾问过自己，当年是如何给他解了身上上百种的蛊，自己也未曾告诉过无忧他身上被自己的亲身父亲还种了一种换生蛊。

此蛊无解，落地生根，直到宿主命尽才会离开，而换生蛊分子母蛊，母蛊百利而无一害，子蛊百害而无一利。

等子蛊彻底耗尽了宿主的寿命养分并把它转换为母蛊的寿命时，那么那个身体里有着母蛊的人便会借着这子蛊偷来的寿命再多活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换生蛊，以命换命，以命续命，但他有一个前提，就是子母蛊的宿主之间必须得有血缘关系才可以达到续命的效果。

而他与那人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这也导致了他体内子蛊日益猖獗，反噬自身。察觉不到血缘牵扯，子蛊便是被遗弃的存在，所以那人这么多年，才会当那孩子死了吧。

当年，不过五岁的亦无忧奄奄一息时身体里的蛊便是换生蛊的子蛊，而他之所以能把这蛊从那孩子身上拿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子蛊察觉到了宿主的脉相微弱，开始狂躁起来，这才能让他趁机度入自己体内。

他原本以为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内力，解掉换生蛊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谁曾想，此蛊竟然是遇强则强的存在，且没了母蛊羁绊，越发凶猛这一耗就是十几年。

如果说来之前虞悦彤还捏着那一小瓶的药怀揣着希冀，那么此刻，她早已经心灰意冷，四肢发寒。

“他每次带来的药……”虞悦彤突然眸低亮出一抹耀眼光芒来。

亦无忧每次在闭关期间带来的药明明有用的不是么？

一念起，虞悦彤慌忙去捡地上掉落的瓷瓶。

“所以，我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了。”虞涤无奈的笑道。

若是不知，为何他每次闭关前，那孩子都能算准时间提前给他备好药，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兴致八分的蛊毒侵蚀，再加上他的内力强悍，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

只除了这一次，这药送的迟了些，虞涤目光这才移到虞悦彤手心里的白色瓷瓶上，眉头微皱，“那小兔崽子这次捅了娄子不让我们出面，跑着没影不说，连药都不好好送了？”

虞涤骂骂咧咧的嘟囔完，又伸手接过那瓷瓶看了看，脸色微变，“这不是无忧送来的。”

“他除了那一封书信，至今九天，再无只言片语送来。这药……”虞悦彤略一迟疑抿嘴解释道，“这药是莫冰在他房中寻来的。”

虞涤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按时间来算，他今年蛊毒发作的时间确实比往年提前了一些。那孩子不知情况没送药来并不奇怪。可怎么也不会明知他担心，还一连九天了无音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