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妘颋答话，妘瑶又搬着椅子往前挪了挪，搭上他的肩，神秘兮兮的问道：

“她的脸真的一点儿疤都没留？”

“皮肤比你的还白白嫩嫩。”妘颋侧脸，看着没大没小的妘瑶，略一思索道。

“您就没问问她？”

“……问什么？”妘颋劈手拿过桌上的一只鸡腿，塞了一口，全然抛开了贵为一国丞相的涵养尊荣，含糊不清道。

“当然是为那位妙手回春的“华佗”呀！”妘瑶仰头眉眼含笑，伸手稳稳挡下老头子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鸡腿，聚精会神的盯着，就等答案。

瞥一眼妘瑶一脸漫不经心的好奇神色，妘颋精明的眸中没能忽略掉自家女儿眼底漩涡般轮转的沉思和迫切，唇角勾勒出的慈爱暖意顿时消减了几分，“你关心的恐怕不是她的那张脸，而是那位神医吧？”

深知再满下去会适得其反，让老头起了疑心，妘瑶当下娇羞一笑，捧着自己面色红润有光泽的一张小脸，往前尽可能的放大了几分，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自己的脸颊，“大放阙词”道：

“自然是为了这张脸能够青春永驻，容颜倾绝呀……”

妘颋猛然一呛，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咳咳……胡闹！你这张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面前这张娇羞灵动的眉眼，唇红齿白的粉嫩不断模糊放大，渐渐于记忆中的女子身影重叠，妘颋恍惚中咳的更剧烈了，眼角处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在灯光笼罩下盛满了忧伤孤寂，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妘瑶一怔，心口处好像装着一块石头，喉咙处也漫上了点钝钝的噎疼。眼底深处，妘颋青丝下故意掩藏下去的白发，被这起伏不定的咳嗽声抖动的扎眼。哑然了几秒钟后：

“满意满意，这不是怕时间久了，宸大王爷喜新厌旧嘛。”妘瑶摆手笑的十分含蓄，脸上刹那花开的笑容还来不及在脸上施展开来，就听妘颋中气十足的暴呵道：

“他敢！”

虽是文臣，可这一嗓音，生生被妘颋喊出了几分武将的飒爽霸气。

妘瑶赶忙换了话题，安抚性的拍了拍自家老头的肩头，企图压制下去此刻处于盛怒边缘的怒气。

“您说会不会是“古刹？”顿了片刻，妘瑶立马又否定了这个推测。

古刹此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有可能你没日没夜的在药鬼谷门前蹲点，一年到头来也未必能见得了他一眼。

更何况，妘妍曦脸上的“离骨霜”，就算是运气好碰上了“古刹”，以古刹那阴晴不定，怪异异常的性子也不会去解了自己的毒。

可若非高深莫测，神秘难寻的古刹，还有谁能医的了“离骨霜”的毒性腐骨？

妘瑶垂眸，眼底深处淬出晦涩不明的光亮。

“她说机缘巧合，有人赠药。”妘颋凝眉，肃然道。

赠药？！

青璃紧拽着垂在一侧的右手，缓缓捏住衣角，指节发白，若不是古刹，那能解的了“离骨霜”的药可是……

“何人赠药？”

妘颋摇头“不知。”

凉夜入子时，风气卷潮流。红灯彩纸也因入了深夜而同漂泊无依的浮萍落叶般，飒飒晃响的厉害。

一室静，一室殇。妘颋居住的“清莲小苑”，长窗半掩下，透过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道孤寂的身影被昏暗的灯光斜斜打落在窗前。

萤萤残光，月影斑驳阑珊下，一道属于女子体形的单薄身影，猫着腰转街贴墙，脚下步子毫不含糊的三两下拐入了暗色，往“清莲小苑”的方向摸去，仔细看，那女子手中还捧着一盘焦黄色糕点。

天地为庐，烛火微渺，焦黄色烛火明灭闪耀下，画像上的女子，温婉端庄，娴静如水，一如这“清莲小苑”的名字，名副其实般雅致如莲，娟秀端庄。

细细端摩，这女子容颜与妘瑶眉眼之处还有着五六分相似，而画轴边上两个娟秀的小字入眼，叶秋。

凑近这灯火烛焰，灯下人白发略显凌乱，妘颋伸手，探出五指分明的手，如同捧着一副价值连城的珍品般，清明睿智的眸中多了几分跳跃的色彩。像是克制，像是欣喜，像是内疚，也像是厚重到笔墨难抒的思念。

这双小心翼翼抚摸在画轴上的手修长有型，肤色细腻，倒是一点儿也不相饽于文臣的身份，端看这双手，哪里会想到这人鬓角根根分明的白发。

“……秋儿……”

寂静悄然的屋内，良久，低低浅浅噫出一声哽咽在喉的呢喃。

压抑近疯狂执拗的思念，因这一声浅若未闻的低唤，如潮水般喧嚣而出，再难深埋遮掩。

妘瑶捧着芙蓉糕，腾出来准备敲门的一只手，就这样欲敲不敲的顿在了屋门紧阖的梨花木门上。

接着就听一道叹息惆怅的声音顺着门缝传出：

“秋儿，咱们的女儿长大了。可惜没你当年漂亮……也没你知书达礼。”

半晌后，断断续续的念叨声再次絮絮叨叨响了起来：

“不过……长大了反而更叫人操心了，你知道吗？她今天回府来想打听一个人……”

“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胆小了，越来越怕……，怕像当年留不住你一样护不住她，怕她卷入这朝生露死的棋盘，却无能为力。”

一轮弯月，一盏孤灯，一人坐于屋内，一人站于门外，夜色无边，劲风刮过，摇动了一树落叶，晃响了半支长窗。

透过缝隙，妘瑶看一眼烛火下那道形单影只的身影，换了下端着芙蓉糕的手，浅薄的月光将她于寒风中落寞立着的影子拉的细长，折射在门窗上，打了几个参差不齐的折。

妘瑶轻微动了动脚下的步子，准备离开，沉寂半晌的屋内突然又飘出来一声低语：

“她的夫君很好，人中龙凤，惊世之才……可我总觉得，亲手推她下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寥寥数语，敛眉喟叹，妘瑶挪动着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双腿，擦额掠过的冷风吹散了她那句打落于飘渺虚空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