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烨的嘴唇翕动半晌，除了一个吞吞吐吐的我字，就剩下了他费力吞咽口水的声音。

阴御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飘在他的身前，不躲不避，等着他的决定。

那时候，华烨救下命悬一线的十三，说一刻都没有怪过他，恐怕就连自己都是不会信的。不过，自身陨落，倒也真跟华烨没什么大的关系。

只是看见与自己宿命相同的少年，在自己眼前那样经历一遍自己最黑暗痛苦的岁月，那些隐去的记忆总是难免要叫嚣着跳出来张牙舞爪。

只是，华烨，面对当下情景，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吗？

感情之事，我阴御向来不屑于说出口。倒不曾想，这一世居然也就这样没有机会说出口。

华烨，我最后时刻，放不下的，也就只有你罢了。你这个人，又唠叨又爱多管闲事，每次见着我都是畏首畏尾的样子。

像极了，像极了我那人世间那无用父亲的样子。

我如果不在了，冥界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又怎么办呢？

短短的一会时间，却长远的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阴御看着那双最后还是向他伸出的手，脸色的神色已经再也看不出一丝的伤痛来。

那团本来已经微弱的光复又盛起，华烨的掌心被光芒刺痛。他的手在那朵花的边缘一顿，还是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想要握住它。

死着已矣。阴御，你就当我老头子对不起你。等了了沈晴歌这事，我老头子就来陪你。

你去哪，我就去哪。

如果，我们死后还能再次相逢的话。

如果，我死了还能够继续选择的话。

我不入那轮回了，往后余生，我就一直一直的跟着你。用我所有，去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对不起啊，阴御。

原谅我老头子吧。

华烨伸出的手用力一握，却抓了个空。他的身形向前一个跟跄，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他看着地面愣愣的有些出神，刚才不是已经走出雪原去到了对面的山脚下吗?怎么会?

华炸有些慌张的抬头看了看四周飞舞着的蓝色小雪花，第一次，心下生出绝望来。

对了！

他扔下手里依旧握着的拐棍，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那个自己已经放在胸口藏了四千多年的青铜小锅。

他愣了愣，又弯下腰低头看了看腿上缠着的一圈圈撕成长条的外袍裹得紧紧的双腿，赶忙蹲下身子一圈圆的把那些布条解开，等看到腿上一道道细密的未愈合的伤口，他笑了一声，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都是真的。

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撑着双臂无力的坐在雪地上，雪花一片一片轻飘飘的落下，停在他的发间肩头。

只小半日时间，远远看过去，他坐着的位置仿佛一个新雪堆成的雪丘。

他就呆呆的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目光也越来越呆滞。

耳旁的风声，让他觉得他的心里好像是空了一个大洞，只是微微风声，就可惊起万千波澜。

可是……

心下觉得空荡荡的，华烨有些疑惑的皱眉。才一扭头，停在发间的雪花就簌簌的落了下来。

“华烨……”

平地一声呼唤，让华烨双眼染上了光彩。他回过头看向发声的方向，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人似是跟他一样在这站了许久，周身也覆着一层薄雪，脚面也已经被那些落下的雪花埋了大半。

“华烨……”

那人方一开口，头顶的雪花也跟着飘飘扬扬落下，让华烨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

这是，这声音怎的这么耳熟？

“华烨……”

那人又唤了他一声，就迈步向他走来。不管华烨怎么努力的睁大眼，总觉得他的脸上似乎笼着一层薄雾让他看不真切。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静静的看着他，华烨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思索了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话。

“你是？”

“阴御。”那人的回答倒也是简单明了。只是，说完他的名字过后，那人也似不懂人情世故一般没有再问他叫什么。

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尴尬。

“我叫华烨。”华烨又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主动的自报名姓道。

“我知道。”那人笑了笑，又说，“难得，到如今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

华烨一愣，被他说的满头雾水。寻思这莫不是从哪跑出来的疯子？从来没听说过冥府有这么号人物啊。

那人又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看他如此为难姿态，华烨掸了掸袖子反倒挺直了身子，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能帮的，我老头子也不介意帮你一把。”

这次，反倒是轮到阴御一愣。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极高兴的事情，突然就笑了起来。

华烨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这人，恐怕是真的脑子有些不清楚。

“罢了，走吧，我再陪你走这最后一程。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我要是对你稍有一丝不耐烦，你也是那般拘束。”

“但凡，我对你稍一和颜悦色，你也是和现在这般装腔作势。”

华烨不自觉的跟上他，越听心里越嘀咕。

怎么这人说的好像真的认识自己一样？别的不敢说，这认人的本事，至少在冥府我还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这人，完全没印象啊。也就声音乍一听有些耳熟，现在听起来也是没什么特别的。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那人问道。

“蓝色的雪花，也就只有忘川雪原才有。”

“那，你还记得你来这雪原是要做什么吗？”

“去山谷对面找一朵花。”

“那你还记得你是为了谁找那朵花的吗？”

“我是为了……”话说到一半，华烨就停住了步子。

他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晃了几圈，他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那，你还记得那朵花的样子吗？”

还尚未想出那个人的名字，下一个问题就已经被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抛了出来。

“花的样子……”

华烨一愣，仿佛看见一团橘色光芒中的那张脸。

他猛地甩了甩头，不应该啊，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了，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风景突变，两个人瞬息就出现在雪原尽头的位置。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华烨险些撞到他的肩上。

那人笑了笑，往前走出两步拦在他的身前。他的身后，是暗红色连绵而荒芜的山峰，与华烨背后的雪原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仿佛是，冰与火与不交融。

那人看着他，笑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阴御。”华烨回答的毫不迟疑。

那人微笑更甚，让开位置等他跨步过来。他的脑海里响起那人的声音。

“我叫阴御。”

方一站定，华烨好奇的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那个名字也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一片雪花，轻轻从空中飘过，落在他的后背上，又被冷风吹落到地上。

华烨回过头，对着那山峰长呼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弥念花的名字就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