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粘稠的液滴，落在了亚麻布上。

但它很快被一双手涂抹开来。在涂抹的过程中，又加入了明黄色、深褐色和一丝幽蓝。

各种颜色在铺平的布面上跳跃，活像一群不安分的精灵，但它们很快渐渐融合成了一个橘色为主的整体，这时候才能看到，这是一团火苗！

原来是一幅画。

画面很简单，就是一个壁炉里跳动着一团火苗，壁炉很方正，火苗很扭曲，仿佛随时要从壁炉里冲出来似的。

卡尔王国流行用炭笔作画，木材在封闭陶罐里烧制成粗细不一的炭条，细的炭条可以勾轮廓，粗的炭条可以涂明暗，技艺高超的画师只用粗细两根炭笔就能画出惟妙惟肖的黑白肖像画，使画面看起来十分立体！

而这种五颜六色的画，倒是很少见。

“真好看。”一个好听的声音在画家耳畔响起，“那些颜色很生动呢。”

画家头也不抬，仍旧在对画面进行最后的加工，但嘴上认真解释着：“这是我发明的方法……把有颜色的粉末，用亚麻籽油调成糊状，就能在布上涂抹作画了……我管这叫油画。我不喜欢炭笔画，各种各样的色彩，才是世界真正的样子，不是么？”

“确实。”好听的女声继续道，“旁边这些也都是你的作品么？我看到，有花草树木，也有清澈的河水。”

“嗯。如果你想要，50铜布比一张。”画家点头，依然没抬眼。

“能为我画一幅肖像么？”那声音始终没有离开，许久之后才忽然道。

画家终于抬头了。

这时才能看到，画家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华美，但至少剪裁得体。青年的手很白嫩，并不粗糙，看起来应该家境殷实，不需要干太多重活，不知为何在卡尔王廷的街头卖画。

而画家视线所及，也看到了好听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黑色裙子的少女，有着配得上她嗓音的美丽长相，一头乌黑长直发垂到腰间，眼瞳也是卡尔王国罕见的纯黑色……偏偏皮肤又很苍白，整个人黑白分明，活脱脱就像是从一副炭笔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不画人。”青年很快摇头，“我只画有色彩的事物。”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妥，毕竟肤色如此苍白的女孩恐怕是有某种疾病，青年很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补充了几句解释：“我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色彩，不过这种色彩只有大自然中才有！泥里有，水里有，火苗里也有，唯独人身上没有……所以抱歉，我从不画人。”

“我明白。”黑衣少女居然很快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了画上，“这些色彩真的很好看，我也不喜欢黑白。”

她眼中的欣赏之色显然是很真诚的。

盯了她好一会，青年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我不要你钱了，你喜欢哪一幅，我送你。”

“真的？”

“你都喜欢，就都拿走也行。”

“拿走什么都可以么？”

“只要是我这有的。”

少女顿时笑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

“臭小子，你又在这里画画！”忽然街角尽头传来一声暴怒吼声，然后一个魁梧的男人身影就冲了过来。

不由分说，来者就一脚踢倒了青年的画板，如同发怒的雄狮一样撕碎了摆在旁边的那些画作，然后如同拎小鸡一样揪着青年的领子，拖着他就走！

画家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他揪走了，或者说，压根就没反抗。

“怎么回事？”黑发少女问路人。

“那是他老爹麦基。”路人幸灾乐祸，“住附近的人都知道，老麦基家里出了个不肖子，觉醒了不知多少平民子弟梦寐以求的魔法师印记，却不务正业，不去魔法学校学习，却整天画画，说什么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色彩。”

“是自然元素。”黑发少女恍然，“魔法师看得到五颜六色的自然元素，难怪他眼中的世界如此不同。”

“你说什么？”路人满脸问号。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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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普普通通的房产中，老麦基正大发雷霆。

“画画画！就知道画！好好的魔法师不当，非要这么不务正业！”

“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去街头卖画，我打断你的腿！”

“你那些奇奇怪怪的颜料粉末，我全给你倒了！有这精力，去研究研究炼金魔药不是正好？”

一位中年妇人也在旁边痛心疾首的帮腔：“孩子，你父亲也是为你好……好好学习魔法吧，冒险者，那是多少普通人一辈子得不到的身份！你有这个天赋，我们不指望你出去猎杀魔物，但随便鼓捣鼓捣炼金魔药、制作点魔法卷轴什么的，就能轻松赚钱，这辈子都不用愁生活……”

青年满脸麻木，只是低头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父母两人说干了口水，说累了，把他独自丢在房间里反省！两人走后，青年才终于动了动干涩的脖子，努力抬头看向窗外。

外面起风了，他看到活泼的风元素在追逐嬉戏，自由自在。

他突然又想画画了……

忽然一个脑袋出现在窗口。

青年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是街上偶遇的那位黑发少女，不知站在什么东西上面，扒上了他家的窗户，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她问道。

“没事……只是答应送你的画泡汤了。”

“没事啊，我想要的本来也不是那些……”

“那你想要什么？”

“先不说这个，我听到了你父母的话，他们其实是关心你……你不觉得吗？”

“我并不需要这种关心！那些话我听了无数遍，我现在只希望他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唠叨我了！”青年几乎是低吼出来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滑下。

“哦？你会如愿以偿的。”黑发少女狡黠的眨了眨眼。

但青年闭着眼，没看到。

“跟我走吧。”少女又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还是给你画一幅肖像画吧。”良久之后他睁眼，抹干泪痕，露出苦涩的笑容，从角落里翻出一根漆黑炭条，“我现在也只有这个了，正好给你画一幅肖像，送给你之后，你就走吧……”

“那你画吧。”黑发少女欣然点头，然后就努力在窗外站直了身子，露出完整的脑袋和上半身。

青年仔细望着她的脸庞，努力的在纸上描绘着。

原来他炭笔画的本领也不赖，很快描绘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少女图，明眸皓齿，黑白分明。

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青年冥思苦想……到底缺了什么？

片刻后他恍然。

色彩。

这画中，唯独缺了一点色彩……只有黑白的画，没有生气，不像个活人！

可惜他所有的彩色颜料粉末，都已经被老爹扔掉了，手头实在是没有任何颜料，青年在屋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终于一咬牙坐下来，拿过一个碗，把手指放在牙齿间咬破，努力往外挤。

他需要一点红色！

一点点就可以，给画面带来生机。

可是挤了半天，血流了不少，碗里却空空如也。

青年以为自己眼花了，更用力的挤手指，后来甚至挤压推动整条胳膊的血管，血汩汩涌出，但那碗却像是无底洞似的，无论怎么接，都一滴没有。

最终他的眼皮开始发沉，感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内被抽出来。

“我都说了，跟我走吧。”少女嘻嘻一笑，竟然非常开心的样子，“这可是公平交易，我帮你实现愿望，你的灵魂归我。迪里西从来都喜欢公平交易呢。”

片刻后，青年歪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而在隔壁，饭桌边的夫妇正对着一盆肉汤，大口咀嚼面包，忽然间双双惨叫一声，口中溢出鲜血！他们惊恐大叫，却发现说不出清晰的字眼，只有呜哩哇啦，两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舌头不见了。

他们的确，再也不能唠叨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