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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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桓澈应变极快, 一把接住顾云容, 稳稳抱起。
他扫视左右,神容凛凛,吩咐内侍速去传太医。
顾云容晕得太巧, 贞元帝都觉着蹊跷,但他太了解儿子的脾气,便也暂且打住话茬, 没有做无谓之争。
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半霎, 顾云容总不能一直晕着。
他今日过来, 是要查验儿子的功课并询问这几日经筵日讲的状况, 因此眼下并不打算回去, 只命人端来茶果, 坐着等太医的诊查。
他倒要看看, 顾云容此番昏厥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桓澈始终在旁守着。待太医入内,他趁着太医切脉的空当,唤来内侍, 冷声下命, 将沈碧音拖出去杖责五十。
沈碧音一千个一万个不服。顾云容又不是她气晕过去的, 她显然不过是无话可说之下装模作样,装晕了事, 太子凭甚罚她?
但前来施刑的内侍并不跟她多言一字,拎鸡崽儿一样将她提起来, 不由分说按到了春凳上, 并周到地拿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沈碧音起先还含混不清地“呜呜”几声, 后头已被打得浑身战栗,面白如纸,一丝声息也发不出。
但她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盯着临时安置顾云容的便殿。
她倒要看看,顾云容在太医面前还怎么装!
她已被打个半死,却仍撑着一口气,誓要看看皇帝如何处置佯厥的顾云容。
不多时,她隐隐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山呼千岁与万岁的动静,其间似还夹杂着皇帝的朗笑。
她艰难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一个个眉开眼笑跟从圣驾打殿内出来的内侍宫人。
她脑子僵住,一时无法思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顾云容有了身子不成?随即想想又觉荒谬,哪有说有就有的?
顾云容再度醒来时,头脑混沌俄顷,才恍然发现,她正躺在一张架子床上。
她睁眼对着紫绡流云帐顶愣怔,隐约听见桓澈的声音自外间传来,跟着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轻之又轻,不细听根本无法察觉。她转头望去,正撞入一双幽深邃宇。
她与他目光相碰的瞬间,觉出他目光中漾出一抹惊喜。他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可还有甚不适。
顾云容看他面容紧绷,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哭丧着脸问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不然为何会忽然昏厥。
桓澈一顿,笑说让她莫胡想。
顾云容闻言越发提心在口,紧张道:“你实话与我说便是,我挺得住……”
“那我说了,你不要激动过甚。”
顾云容与桓澈手掌相贴的手心已被细汗濡湿。面上却是强自镇定,郑重点头。
桓澈凑到她耳畔,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他侧过头,见她呆愣愣的,他与她说话她也无甚反应,低笑一声:“吓傻了?我听人道一孕傻三年,现在就傻了,往后可怎么好?”
顾云容抓住桓澈的手臂,一双明眸睁得溜圆:“不是哄我的?”
“我哄你作甚,”桓澈与她额头相抵,“我哪有胆子哄你,我还想多活几年。”
顾云容捏起拳头在他背后轻打一下,又遽然百感交集,引身舒臂拥他,哽声哭起来。
桓澈不住柔声安抚。
他从前以为自己在母亲过世后心底很难再柔软起来,但后来他却一再在怀里这个姑娘身上倾注柔情,这约莫就是所谓冥冥中自有天定。
桓澈将顾云容送回东宫后,转去寻贞元帝。
贞元帝方才摆驾回宫之前,交代他将顾云容料理妥当之后,过来见他。
贞元帝听见小儿子给他行礼问安,抬头打量他几眼,笑道:“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打小老成,心中有十分喜怒,面上也不定能露出一二分。似眼下这红光满面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贞元帝又谐谑儿子几句,话锋一转:“关于沈碧音产子之事,你如何看?”
桓澈道:“儿子依旧觉着那孩子很可能不是梁王的。”
贞元帝慢慢屈指轻叩桌面。
当时沈碧音声称有孕时,他就听太医说了梁王被猫咬了要害之事。但太医也不能十足十笃定梁王就绝对治不好,何况梁王身边应当有倭国间者,间者惯习旁门左道,以秘方治好梁王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那猫咬得不狠,梁王的命根子并未断裂。
故而他如今也拿不准梁王的状况,这便未在先前给梁王的信里透露自己已知猫咬一段,是谨慎,也是试探。
良久,贞元帝道:“此事暂按下不提,你先想好如何用好倭王那把刀。”
桓澈敛眸。
他父皇这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沈碧音那孩子究竟是否梁王骨肉,根本不重要,横竖原本也没打算让那孩子活下来。
他父亲应是一早就知道了梁王雇凶杀他之事,只是半分不露而已。大抵自他父皇知梁王有弑父之心起,他父亲就动了对梁王削株掘根的念头。
那孩子若是梁王的,且是活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江山社稷与自家安危面前,一个逆王所出的孙儿根本微不足道。
贞元帝瞥一眼儿子的神色,知他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时倒不免扪心自问。
如若换作七哥儿意欲弑父谋逆,他会否仍旧这样不留情面?
世事无设若,但他总是觉着,兴许他面对七哥儿时,心肠不会那样冷硬。
宫中消息传得快,一夕之间,太子妃有孕之事不胫而走。
因伤未愈始终无法下地走动的沈碧音听说此事,只觉迎头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恨得咬牙切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顾云容怎就说有就有了?
然而她即刻又想到,顾云容这一胎还不晓得是男是女,若是女儿,仍是白搭。
纵是男孩,能否平安生下来也是未知,女人生孩子可是平生一大关,她先前生子时,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样想着,沈碧音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沈碧梧做活回来,瞧见只管趴着不动的堂妹,嘲弄道:“我后头听说了你在太子面前的一番壮观,我也是对你钦佩之至,真是上赶着找死,太子是何等脾性,对太子妃又是怎样的态度,你莫非不知?你死不要紧,不要带累我。回头太子若是迁怒到我头上,下了阴曹我也不会饶过你!”
沈碧梧见堂妹不痛不痒,一把揪起她:“你不会认为自己生了个孩子就能安享富贵了吧?我告诉你,无论那孩子是不是梁王的种,你跟你那孩子都活不成。陛下眼下不办你,不过是因着留你有用,等你没了用处,该怎么死还怎么死!”
沈碧音从前虽嫉恨堂姐,但心里知道堂姐的脑子比她好使,尤其在攸系朝政时局的大事上面。
她听罢遍体生寒,却又特特驳道:“什么叫不管是不是梁王的种,那就是……”
沈碧梧盯着她:“妹妹怕是不知,你打小撒谎时就爱左右顾盼,看来而今仍是改不掉这毛病。”
沈碧音浑身一抖。
淮王自打那日跟桓澈不欢而散后,就鲜少入宫。即便入宫,也是尽量避免与桓澈见面。
兄弟两个的疏淡,连贞元帝都觉察了出来。贞元帝还专程将二人宣至御前,询问根由,意欲为二人调停,但问了半晌,二人均是闷声不吭。
贞元帝无法,只好规劝几句作罢。
约莫贞元帝打算等梁王之事了结后再令诸王各回封地,如今淮王与其余几王一样,仍住在京师的府邸。
这日淮王又去了趟宫里,回府后,一径入了内书房,下命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搅。
日晡时分,他身边大伴程达在外求见。淮王烦躁道不见,程达隔着门压低声音说有要事要禀。
淮王将程达叫进来后,让他说完赶紧走。
程达仔细掩好门,掏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书筒递呈上去,请淮王过目。
淮王打开一看,顿了顿,起身问他是何人送来的。
程达摇头,道自家也不知,是门房那边送进来的,说是太子殿下给六殿下的,让六殿下千万亲启。
淮王冷笑:“我那弟弟自打坐上皇储之位后,眼里怕就没有我这个六哥了,如今一心只想固位而已。什么狗屁兄弟情义!在权位面前,一文不值!”
程达劝淮王消消气,又小心翼翼询问晚膳何时传。淮王冷冷道了句“不必备膳”,掣身而出。
淮王又对着手中书信看了眼,确认是梁王的字迹无误。
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太子所书,而是出自梁王之手。
信上提醒他,说桓澈此人最是虚伪,明面上跟他如手如足,但实际上对他也存着剪除之心,为着除尽诸王,说不得会栽赃构陷,扣个屎盆子在他头上,将他也一并办了。
梁王再三强调,让他早日看清桓澈的嘴脸,又表示自己此番不过是被桓澈设计,这才铸成大错。
末了,梁王委婉询问他可有与他合作的意向。
淮王捏着信在王府内徘徊半日,神色忽坚,往书房回转。
梁王收到淮王回信的时候,已是八月光景。
他见淮王虽则言辞之间仍透踟蹰之意,但整体看来应是已应下,这便舒了口气。
梁王开始筹备归国事宜。
他在倭国的势力跟宗承的远不能比,宗承不知是否得了皇帝的授意,回到国朝之后不久,就开始针对他。
宗承在倭国经营十数年之久,又因无可匹敌的雄厚财力,上至倭国的国王、将军、各路武家诸侯,下至间者、下层武士、倭寇,都有他的势力渗透其中。
宗承要对付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他如今已被宗承逼得做甚都不成,每到一处地方,都被当地的诸侯出面驱逐。
缘由也如出一辙,馆样大人已下死令,不准他在日本国濡滞,一旦发现哪个大名收容他或容他稽留,馆样大人会亲自出手惩治。馆样大人本就是他们争相讨好的上宾,他们开罪不起。
梁王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被人逼到绝路上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个非皇室出身的人,能在一个国度有这样大的影响。
他最后辗转到平安京,却又遭到倭国国王的驱逐。倭国国王显然不愿多管闲事,没有命人抓他,但也同样不肯收容他。
他如今几乎相当于在倭国全境被斥逐,不要说谋事,就连生存都难,如若要继续滞留,只能东躲西藏度日。
如此,还不如冒险回国,横竖他在国朝也还有些许基底在。
乘船离开那日,梁王拜了海陆诸神,祈祷自己能一路顺风顺水,因为算算日子,若是路上遇见风向突变亦或暗流涡旋,至少要耽搁三个月,届时已经入冬,状况会十分棘手。
登舟离岸时,他立在甲板上,回望身后渐渐远去的异域岛国,再远眺前面苍茫浩淼的汪洋银涛,只觉自己如同一叶扁舟,天地偌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处。
他手扶船舷,面色阴晦。
他们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捻指间,顾云容已怀胎四月。先前发觉有孕时,已是怀上一月,她月事确实没来,但月事不准是常事,她之前就曾因月事没来空欢喜过几次,因此这回也未多留意,没想到的确是怀上了。
她安心养胎期间,听桓澈说梁王已动身回国,颇觉意外,她还以为梁王会在海外筹谋个三五年再杀回来,但是眼下算算,他在倭国盘桓的时日不足一年。
桓澈没有解释其中缘由,只专心给她剥核桃。
顾云容托腮看他。
自打知晓她怀孕以来,他就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她的每日膳食,甚至包括茶水,他都要亲自安排检视,并再三询问太医这个能否吃、那个能否碰。她后来孕吐得厉害,吐到毫无胃口,他就哄着她用膳,那架势,硬生生让她想起了她阿姊给她那一到饭点就四处乱窜、不肯乖乖吃饭的小外甥喂饭的场景。
之后不知怎的,他又开始每日兢兢业业地给她剥核桃,并将数目严格控制在五个以内,她想多吃也没有。
顾云容侧头,目光在身边男人翻飞的手指上流转。他非但一张脸生得惊人眼目,就连一双手也生得匀称修长,仿若琼琚精雕,即便是剥核桃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举动,由他做来,也悦目赏心。
桓澈娴熟地取出核桃仁,转头喂她时,正碰上她打量的目光,问她在看甚。
顾云容趴在桌上:“没有什么,我就是在想,核桃健脑,你总给我剥核桃,是不是觉着我越发傻了,想给我补补。”
桓澈没答话,只道:“张嘴。”
简简单单两个字,经他道出,便是说不尽的清越和润,乐音一样怡耳。
顾云容乖乖照做。
桓澈将手里的核桃仁全部喂罢,这才道:“我暂且没觉着你变傻了,至少你还知道对着我发怔,表明还能分得清美丑。”
顾云容偏头轻哼:“对你发怔才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看要美人,掇把镜子来便是。”
桓澈笑着在她鼻尖上捏一把。两人正耳鬓厮磨说着私话,拏云忽至,在桓澈耳畔低声道:“殿下,孔氏已抵京,您看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