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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第九十二章

书名: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字数:6159 更新时间:2024-11-16 23:30:44

桓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道士, 容色阴寒。

张天师起先不急, 但后头看他冷脸不语,渐渐有些不确定。

他知道因着醮坛之事,衡王不喜他, 但他好歹也是御前有头有脸的道官,总是觉着衡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谁知道衡王竟是这般态度。

就在张天师认为衡王不会回应他、打算将话茬绕开时, 却听他开口道:“自然可以, 道长请。”

两人入得殿内坐下, 桓澈先问起了醮坛之事:“不知道长可算好了动土的日子?”

张天师笑道:“这个不急, 我昨日还看了历日, 近来就有吉日。届时兴工, 只要底下人手脚麻利些, 用不了几日便能竣工。”

桓澈森然笑:“但愿如此。”

张天师听出了衡王话里的警告之意。面上的笑有些僵。

衡王这是让他安安分分的,不要耍什么花样,不要中途又要求添这个加那个。

张天师踟蹰少刻, 苦着脸道:“殿下莫要误会, 贫道会尽力缩减开销, 能省则省。此番贫道将殿下叫来,也是想消解一些误会, 顺道……帮殿下消灾。”

顾云容趁着桓澈不在,溜往他的书房寻书看。他书房外守卫重重, 但护卫们瞧见她都会自动行礼退开, 故而她一路畅通无阻。

她此前也跟他来过几次, 但多是来议事的,并未仔细瞧过他书橱里的书。

他书房面阔五间,内中大书橱就有三面,另有两个小书架,藏书颇丰。

顾云容大致扫了一圈,连连感慨皇帝偏爱桓澈这个幺子的确是有根由的,这么个通晓天文地理兼且记忆拔群的儿子,还是跟最爱的女人生的,皇帝不偏心就奇了怪了。

顾云容想想自己自小到大看的书,自惭形秽片刻,凝神去里面找专言风月的词话传奇。

她随意抽出几本,觉着差不多够自己看上好几日了,心满意足,打算等他回来跟他打声招呼,回身出屋。

她才打书房出来,就见一丫鬟来报说梁王造访。

顾云容心觉困惑,除却淮王,其余几个亲王平日极少登门,梁王怎忽然想到过来了?

她思量一回,命将梁王请进来,先引到花厅去,她稍后过去。

她本不想露面,但转念一想,她不知梁王来意,且有客来访,主人不出面,只将人晾着,似乎不太妥当,她只管将礼数尽到便是。

顾云容简单拾掇一番,本打算去打个照面就回来,让梁王自等桓澈来就是,谁知梁王跟她东扯一句西插一句,话头竟是没完没了。

顾云容不耐,寻了个由头作辞,方要回身离去,就听梁王在后头道:“弟妹,七弟这几日可曾提起我?”

顾云容回头:“殿下这是何意?”

梁王解释道:“因着先前祖母圣旦那日的事,我近来一直蹀躞不下,本不想因着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搅七弟,也怕七弟笑话我,但后头想想,一家兄弟,又能有什么疙瘩,把话说开便是。”

顾云容不知梁王的不安指的是什么,不过看起来,他倒是情真意切。

“兴许提了,也兴许没提,我记性不太好,”顾云容淡漠道,“记不清了。四殿下有什么话,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

梁王笑着称是,一双眼睛却是暗暗端详顾云容。

顾云容生得娇妩,即便是容色寡淡,回首流眸亦辉光四射,灵秀天成。那眼角眉梢流蕴的风致,最是惹得男人心痒如猫抓。

这还只是冷若冰霜时的模样,若是冰融颜霁,有心邀宠,还不晓得是怎样的勾魂摄魄。

他如是桓澈,非被这女人掏空身子不可。

梁王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不然他今晚怕是难以入眠了。

顾云容看他无话,淡声道:“殿下且候,妾先告辞。”言罢,吩咐一旁的小厮好生招待梁王。

梁王才想按下绮思,又蓦地听见她这把嗓音,身子一颤。

约莫是因着顾云容自来说的一口吴侬软语,嗓音天生细柔娇柔,纵然是明显的冷硬语气,在他听来都透着一股黄莺巧啭的婉转。

顾云容转身出去后,梁王还是忍不住窃望她背影几眼。

蜂腰翘臀,削肩纤臂,不知层叠衣衫之下是何等旖旎盛景。

梁王一时间舌燥口干,着小厮续茶。

桓澈一回府就听闻了梁王到访之事。他径直去了花厅,问梁王前来所为何事。

梁王讪笑着问可否屏退左右。

桓澈盯他片刻,挥退家下人等。

待到厅内只剩他二人,梁王单刀直入:“不瞒七弟说,我是来澄清一件事的。”

桓澈不语,等他下文。

梁王接着道:“祖母圣旦那日,七弟约莫也瞧出了我的些许心思。我可坦然承认,我确实是想娶施敏的,一是因她的美貌,二是因她的家世,我想将施家划入我的助力之列。”

桓澈听来,倒有些意外。梁王竟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欲拉拢施家。

“但是七弟莫要误会,我并无旁的心思。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而已,”梁王顿了顿,咬牙道,“如今已是八月光景,再有两月,说不得七弟就要入主东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每每思及此便心中惶惶。我虽则没做过什么对七弟不利之事,更无不臣之心,但我纵这般明明白白与七弟说了,七弟也不见得就会信。我怕七弟回头御极,会因猜忌对付我,我不想坐以待毙,这便欲寻襄助。施家分量正够,又有适龄的未嫁女,我遂将主意打到了施敏身上。”

第九十二章

“施敏那日想算计的是七弟。妹妹无意间与我说起,我就留了心。但是与七弟一起到便殿外面时,我又生了退缩之心,所以谎称母妃寻我,却没想到被七弟误打误撞拽了进去。”

梁王说罢这一长串话,叹道:“我承认我当时心中窃喜,我觉着我大约要捡个漏了,未曾想最后到底没成。落得那样尴尬境地,也算是对我一时鬼迷心窍的惩罚。”

“我这几日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跟七弟说道这些,眼下痛快说开,舒坦多了——来与七弟说这些,是想告诉七弟,我想娶施敏并非因着要打什么歪主意,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桓澈看着眼前的梁王,笑得意味不明。

他这四哥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些默认心照不宣的事,他竟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似乎是挺实诚的。

梁王忐忑问桓澈那笑是何意,桓澈拍着他的肩道:“四哥觉着是何意就是何意。不过有一点我得跟四哥说清楚,父皇可从未说过要立我为储,不过是因疾令我临时监国。四哥方才那话,可休要出去乱说。”

“我这人一向喜欢投桃报李,旁人待我好,我自会记铭记于心,反之亦然,四哥只要记住这一条便是。”

梁王笑着应是。

他又跟桓澈攀谈少刻,便起身作辞。

从衡王府出来,上了自家马车,梁王声音冷沉,吩咐车夫启程回府。

路上,他靠在云缎靠背上一动不动,神色倦怠。

他也不想跑来讨嫌,但他敢肯定,桓澈那日不过将计就计,其实早在扶淮王离席时就起了疑。

他就是专一利用桓澈的疑心,让他认为这是个套,让他带上他一并过去,然后在将入便殿时佯装慌忙离开,引他更大疑忌,让他主动把他推进去,如此一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怪不到他头上来,说不得还能在桓澈那里蒙混过关。

但事后诸般迹象表明,桓澈不过是将计就计。

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过来探探桓澈的口风。

梁王按着眉心思量片时,无意间掀起帘子,瞥见了个正骑在马上与同伴说笑的锦衣公子,待看清对方面容,猛地一顿,急命车夫停车。

五公主听说为她择选驸马之事竟是由桓澈操办的,当即转去寻贞元帝,请求贞元帝指派个御前内官来全权负责,不要劳烦七哥。

贞元帝直接拒了。

五公主软磨半日,见父亲没有一丝改意的意思,忽然哭道:“说句父皇不爱听的话,七哥不喜我,会否在我的婚事上与我过不去很难说……”

贞元帝果然沉了脸:“你觉着你七哥便是这样的人?”

五公主噘嘴:“女儿不过快人快语。七哥不喜我也不是秘密,任谁遇见这等事,都会如女儿这般想。”

贞元帝道:“等人选上来,朕还要把关,你怕甚?莫不是连朕都不信?”

五公主这才收声,强挤出一抹笑来。

待到出了精舍,五公主想作速回宫把父皇的话告诉母亲,但疾步走了一段,却又忽地顿住。

她方才不觉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直觉父皇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忽然有些慌,父皇从前分明是疼爱她的。

等她回到景仁宫把自己的忧虑告诉庄妃,却见庄妃陷入缄默,面上神色万端。

庄妃摸着女儿柔软的发,心里转着一件事。

她父亲先前曾跟她说过一个猜测,就是皇帝心中最看重的后妃可能是她。

她各样都不比旁的妃嫔逊色,还熬了这么多年,遑论又生养了一子一女,完全可晋贵妃位分,但无论三节两寿的恩赏还是素日遇事时的权力分摊,都显不着她,偏偏她瞧着,皇帝也并不算厌恶她。

这就有些矛盾了。

不过有个解释可以说得通,那就是皇帝是有意压她锋芒,在后宫里护她周全。

庄妃这样想想,心里就舒坦多了,反觉着郦氏在皇帝心里说不得就是个玩物,不过是皇帝竖的靶子,为皇帝真正想护的人挡灾——这真正想护的人可能就是他们母子。

庄妃越想心气儿越顺,但她知道自己女儿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些话不好与她明说。

庄妃温声哄女儿片刻,勾唇笑道:“你父亲许是今日恰好不豫,等母妃明日做些你父亲爱吃的糕点,亲去试试。”

桓澈如今虽非皇储,但诚如郑宝所言,监国已是半个皇帝,权柄颇大。此前再三涌起的反对声浪被他铁腕压下后,朝臣渐渐消停。又经这三四个月的主政,就连朝中股肱老臣都对他赞口不绝,真正心悦诚服,无论朝会之上,还是私下路遇,都毕恭毕敬对他施礼称颂。

但施骥却是从头至尾都极力拥戴,只是桓澈始终对他态度冷淡。

这日,桓澈召阁臣议事毕,命众人各自散去。

施骥有意缓步,落于人后。

等桓澈也从殿内出来时,见施骥竟还在慢悠悠往阶陛去,道:“看来阁老当真年事已高,走步居然迟缓至此。”

施骥回身与桓澈见了礼,笑道:“臣心里但凡揣了事,就是这般。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听?”

第九十二章

桓澈冷声道:“并无。”

施骥看他要走,在后头紧跟几步:“殿下不问问是甚怎知没有兴致?”

桓澈步子忽滞。

施骥这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这般挑起话头。

他回头:“愿闻其详。”

施骥目光迅速往左右一扫:“就是方才议的时政令策……臣觉着有几处不太妥当,只是当着那么些大人的面不好直言。”

施骥仍旧笑着,但一双眼睛目光暗转,盯着桓澈。

桓澈明了,他这是忌惮着宫里耳目,没把话挑明,但又怕私底下邀约他会拒绝,这才有了今日此举。

桓澈眉头皱起。

施骥莫非知晓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辛?

桓澈回府当晚就收到了施骥的帖子,邀他翌日在城外一处田庄碰面。

次日,他犹疑少顷,动身赴约。

他见到施骥时,他正头戴箬笠,靠坐在林木阴翳下纳凉,仿佛寻常田舍翁。

左右无他人,桓澈道:“阁老可以畅所欲言。”

施骥一点弯子也不转,笑道:“殿下可知陛下当年为何只给殿下封了个亲王的爵位?”

桓澈一怔,少刻的凝滞后,迅疾上前,冷冷道:“阁老慎言。”

施骥取掉箬笠,作扇轻摇,轻叹道:“殿下也应知晓臣之秉性,臣之言行向来慎之又慎。”

晚夕,顾云容等了桓澈许久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只能命厨下把饭菜暂且煨着。

待他终于回来,却是满面颓丧,勉强与顾云容用了晚膳,就往书房去了。

顾云容觉出他不对劲,追过去,却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她缠得紧了,他才掩了房门,将她拉到身侧坐下,把今日之事大致说了一说。

顾云容愣怔片时,问他施骥的话是否可信。他叹道:“施骥没有理由说谎。这对他并无好处。”

顾云容抱住他拍了拍:“不要总想这些了,你活得好,婆母泉下有知,才能得到慰藉。”

“我还问了我前面那个胞兄的死因,以及我母亲的死因,施骥的说法与父皇的如出一辙,但我总觉着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桓澈垂眸,“施骥虽非内官,但从前父皇对杨遂信重有加,而施骥当初甘冒被人唾骂的风险与杨遂结交,故而他知晓的应当不少。”

“其实知事最多最详的人应当是郑宝,但郑宝不会跟我多言,我也不会触犯大忌去问他,”桓澈回抱住顾云容,伏在她肩头轻声道,“容容,你说我该不该怨父皇?”

顾云容道:“可以稍微怨一下。”

桓澈原是郁郁,闻言失笑:“为何是一下?”

“因为你不能总耽沉于这些,人总要往前看,而且你实际上也不可能怨恨陛下太久。”

她对上他询问的目光,不知如何跟他说。

只要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基本都是人亡事了,贞元帝若是哪一日驾崩,桓澈心里的痛楚肯定是远甚于恚怨的。

生死之前,那些陈年积怨约莫能一笔勾销。

庄妃这两日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趁着儿子过来,倒一倒苦水。

她那日去见贞元帝,以为事半功倍,还特意妆扮了一番,谁想到皇帝看都没看她做的那些糕点,直接把她撵了出来,并勒令她往后不得宣召,不要往西苑走动。

当时一干宫人内官瞧着,她只觉自己一张脸皮被皇帝撕下来,还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梁王听见母亲的叨念,心中烦郁愈甚,挥退众人,回头低吼道:“母妃,知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时局?”

庄妃恼道:“时局要紧,你妹妹的婚事也要紧!莫看只是选驸马,一着不慎,也会给你拖后腿!”

梁王面如重枣:“再两个月,父皇就要昭告天下,立衡王为皇太子,在这之前,变数是最多的,母妃还是安生些的好。”

庄妃皱眉道:“你怎知你父皇就要立他?说不得你父皇想立的人是你……”

梁王冷笑:“都什么时候了,母妃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父皇是天子,倘真心宠爱一个妃嫔,会让她被旁人的风头压下去?历朝历代,哪个宠妃宠后不是宠名在外?寻个不喜的立着当靶子,母妃也太看不起父皇了,也太不懂男人了!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只会恨不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捧上云端,若连这一条都做不到,那这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父皇的心头挚爱从来只有郦氏一个,父皇给她与衡王的恩宠,都是实打实的,父皇是真正为这母子两个谋划!母妃时至今日难道还看不明白!”

庄妃面色发白,此前的那些得意气焰,被儿子泼得火苗都不剩,抖着嗓子问那他可怎么办。

“还能如何,自然是尽力跟七弟示好。我先前已经因着祖母圣旦那日之事令七弟对我生出了猜忌,眼下只能慢慢补救。”

庄妃觉得儿子怕是疯了:“你向他俯首称臣?他会放过你?你难道不打算……”

梁王肃容道:“母妃慎言,儿子从无争位之心。”

一直躲在槅扇门后偷听的五公主傻了眼,兄长竟然从无那份心?而且兄长既然早看出父皇看中的储君人选是衡王,先前怎不早说,她已经把衡王妃得罪得差不多了……

五公主很快又安慰自己,这不过都是兄长的猜度罢了,父皇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也只有父皇自己才知晓。

总之,最后嗣位的到底是哪个,总要到最后才知道。

秋猎是贞元帝每年皆要兴举之传统,以此彰显重武之旨。

眼下养病数月,贞元帝也甚少出西苑,众人原以为今年的秋猎怕是要取消,但将交九月时,贞元帝竟交代桓澈筹备一番,如常率众往南郊去。

南郊水草丰饶,皇家猎场便圈建于此。

出发之日,先是黑云压顶,阴风啸野,后头又倏忽之间云收日出,万里霁色。

桓澈骑射功夫向来拔尖,但与诸王一道围猎时并未尽全力,只是凑个热闹,随众一道为贞元帝助兴罢了。

贞元帝让众人随他一道猎了几只山禽,又命众人各自散开寻猎,待到傍晚时候,看谁的猎物最丰。

桓澈对这种比试无甚兴致,离群之后,转去信马由缰。

顾云容今日身子不适,留在王府,并未跟来。

他由马漫走,已离贞元帝等人的队伍越来越远。他身边跟从的护卫极少,拏云也不在,只有握雾随侍在旁。

握雾看殿下总不言语,若无其事询问可要他领着人去找寻几只麋鹿来。

桓澈摇头道:“不必。孤只是觉着没有王妃在侧,似乎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心思打猎。”

握雾道:“王妃无甚大碍,大夫不是说养上几日便无恙……”

他一句话未完,陡闻花木草叶齐响,回头之间,四野已窜出上百劲装蒙面兵士,手执利刃,如鬼魅一样先后跃起,潮水也似地冲桓澈这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