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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第八十八章

书名: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字数:5964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6:46

桓澈原就是骑虎难下, 听见这话, 倒觉如释重负,即刻起身道:“我先往前头走一趟。”

顾云容接话道:“我也去。”

她见桓澈仿似有些为难,道:“只说是让殿下去接旨, 但没说旁人不能跟从——我跟去可是有何不妥?”

她就是心中好奇,皇帝这会儿能颁什么旨给他。

桓澈沉默一下,道:“没甚不妥, 容容想跟来就跟来吧。”

去往前院的路上, 桓澈不住暗瞟顾云容。

他最善观人辞色、度人心思, 而他左看右看都觉得顾云容的确不似还在恼他的模样, 但因着他此前屡次在顾云容跟前碰壁, 实无甚信心, 所以如今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反而拿不准, 不敢自作主张。

来传旨的内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郑宝,内官第一人,可见此番来旨之正式。

郑宝跟两人见了礼, 笑眯眯道:“圣谕在此, 还请殿下接着。”

顾云容与众人一道下拜行礼后, 就听郑宝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继统迄今, 已历几十春秋,自来寅奉神器, 谨奉祖宗成法……咨尔皇第七子, 质性仁孝, 体全良恭,日宣英奇,数度解民倒悬……”

顾云容听前面还不觉着什么,但听到后头,却是心弦骤紧,蓦地抬头。

听这份制书这措辞的势头……怎么这么像是要册立太子?

郑宝抑扬顿挫诵念时,暗暗掠视众人一眼,果见神色各异。

其实他当时看到这份制书时,也是惊骇不已。不过万岁的意思并不像是众人所想的那样简单。

“……今朕偶感微恙,虽调后得缓,然则气体犹弱,欲调养数月,今暂罢常朝,特授尔监国之职,为期半年,望尔谨之慎之,惟忠惟德……钦哉。”

随着末尾二字从郑宝口中悠悠道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内心翻搅。

桓澈行礼谢恩之后,接过郑宝手中端端正正捧着的五色丝绢帛,面上非但波澜不兴,还忧色难掩。

“敢问公公,”他对郑宝道,“父皇龙体何恙?怎生先前都未曾听说?眼下可大好了?”

郑宝微微笑,目中满溢赞赏之色。

监国相当于半个皇帝了,在如今诸王争破头的状况下,忽得此旨,寻常人怕会只顾着惊喜,得意忘形,而若是万岁知道,不知会作何想。

衡王当真难得,对监国之事漠不关心,只是一心问万岁龙体如何。

整篇圣旨洋洋洒洒千余字,但依他看,着紧处并非授予监国之权,而是那句“今朕偶感微恙”。

郑宝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之能的,能看出衡王此举并非故作姿态——纵然真是故作姿态,做得如此真切、反应如此迅速,那也是了不得的。

郑宝道了喜,听衡王说要入宫探病,又笑道:“万岁特地交代了,说他老人家无甚大碍,甭管是探病还是谢恩,今儿都免了,到明日再说。”

桓澈听闻,只好作罢,命人去取来银钱,赏与郑宝。

等送走郑宝,顾云容的目光再三在桓澈手里那道明晃晃的圣旨上徘徊,仍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皇帝废掉太子后,迟迟不立储,如今忽然授予桓澈监国之职,其偏向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她不是很明白,皇帝既已属意桓澈为正位东宫之人选,为何不干脆立他为皇太子?

桓澈命人将圣旨收起,转回头看向顾云容,踟蹰道:“容容待会儿愿意跟我同用晚膳么?”

顾云容点头:“当然愿意,不过我还是应当先去把缘豆吃了。”

两人去往书房的路上,顾云容看他面上无喜亦无惊,忍不住问他为何丝毫也不惊讶。

皇帝此前似乎也未露什么苗头,此举似有些突兀。

“我回京后递呈奏章时,皇帝曾与我说过一番话,”桓澈顿了顿,“那个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父皇的这一举动。”

他想起那日情形,觉得还是不要让顾云容知道为好,以免她胡思乱想,这便转了话头,绕回了缘豆上面。

两人用罢膳,顾云容坐着歇了两刻,转去书房,要拉桓澈出去散步。

“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晚来用了膳就又窝着不动怎么成,走,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顾云容勾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外挽。

桓澈抬眸凝她片刻,犹犹豫豫地随她出来。

他被顾云容拉着四处晃悠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六哥此前给他演示的一幕。

六哥说女人最是口是心非,尤其是跟男人置气之后。她们说不生气了,其实往往都是反话。甚至她们之后略过此事,去做旁的事,也可能并不意味着在她们心里前头的不豫就算是过去了。

顾云容看他有些心不在焉,问他在想甚。

他转头看她,踟蹰道:“容容当真不生我气了?”

顾云容有些诧异,他为何还在想这件事。

桓澈见她点头,又问:“那为何一天多不跟我说话?”

“我看你总绷着脸不说话,以为你还气着,我觉得还是暂且不要与你说话的好。”

第八十八章

桓澈低声叹息。

兴许,顾云容跟六哥演示的那种会捏起粉拳捶着男人胸口嗔着“死鬼”的女人不太一样?还是说,六哥今日不过是在绰趣他?

顾云容转弯时,瞧见有样东西从他袖中滑了出来,诧异一下,弯腰去捡,他却已经反应过来,抢先截走。

顾云容隐约瞧见是几张折叠在一起的字条,撇嘴:“你那么紧张作甚?莫非是写给谁的情诗,怕我瞧见?”

“显然不是,”桓澈看她已显出娇憨之态,知她确实不气了,心下一松,扶住她肩,俯身低头,“我的眼里心里只是你,如何给旁人写情诗?”

顾云容嘴角才扬起,就紧跟着又听他道:“再者说,写情诗怎会用那等寻常的纸,至少也得是枫叶花笺……”

顾云容立等沉下脸:“你都没给我写过情诗,却好似很有心得?”

皇帝下制着衡王监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朝堂内外迅速散阔开去,惹来一片哗然。

先前请亲王出面监国的情况并非没有,但那都是请的年高德劭的藩王,衡王是个小辈便罢了,还是小辈里的幺子,身为一个序齿最末的皇子,他如何服众,如何弹压其余诸王?

虽然衡王的能力手腕众人都看在眼里,但在众人看来,仅有这些,不足以压场,他太年轻,又只是监国,并非皇储,想来不服、不忿者不在少数。

一时间,朝中上下反对声浪迭起。群臣又疑心是先前陨星凶兆显现,皇帝许是得了甚大病。两厢情由之下,不少反对衡王监国的朝臣跪在午门外恸哭陈情,请求面圣。

但贞元帝说到做到,真真正正调养去了,镇日只是待在西苑精舍里,不过偶尔翻看一下奏章,也不见大臣,将一应政务俱推给了桓澈。

几个亲王对此更是措手不及,甚至是惶遽不已。

蕲王如今似乎已是万事不理,荣王去与他说岷王寻了个天师之事,他全不愿掺和,只道父亲已寻了道官卜过了,应是不打紧,旁的让他们自行决定。

岷王无法,只好亲自上阵,将那个张姓天师引荐给了贞元帝。

贞元帝跟那张天师论道半日,竟是越说越投机,末了很是夸奖了岷王一通,将张天师留了下来。

张天师究竟对之前的陨星是怎样个说法,贞元帝并未往外透,但贞元帝留用张天师不多时,就下了那道令桓澈监国的制书,诸王几乎都要怀疑岷王此举实则意在帮桓澈铺路了。

皇帝躲清闲去了,桓澈却是陷入了继晷焚膏的忙碌中。他将诸事接揽过来才发现,他父亲之前两月几乎没怎么理事,内阁票拟好的奏章在司礼监班房里堆积成山,迩来需施行的政令多半还没跟阁臣计议,甚至连循例采选女官之事都尚未提上议程,而宫里很快就要有一批女官服劳期满出宫返乡……

桓澈先开始还暗暗心惊,担心父亲约莫是当真身子不济,这才如此倦怠,但他在接手十日后去向父亲述职时,却见父亲气色如常,还将甄氏带去了西苑伴驾,日子过得悠闲滋润。

桓澈有一瞬觉得,他父亲八成是故意的,故意甩个烂摊子给他。

他从精舍出来后,在甬道上迎面碰见了甄氏。

两厢互见了礼,他正要越过去,甄氏却忽然低声道:“殿下留步。”

桓澈不耐,语气冷淡:“甄美人有何指教?”

甄氏虽则位分低,但如今也算是得宠的,瞧他这般也不恼,反而笑得越发温和:“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妾与殿下说的话?”

桓澈声音愈加冷:“甄美人有话不妨直言。”

甄氏嗓音极轻:“陛下前日见了张天师,我偶然间听到了些许谈话。张天师与陛下说,几位殿下之所以子嗣艰难,是因为福缘未到。若是择地筑个祷皇嗣醮坛,或能破宗嗣之困。”

桓澈眉头攒起,不予理会,一径往外行去。

甄氏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慢慢回头,无声自语:“看来时至今日,你仍是不信我……戒备之心真不是一般的强。”

桓澈开始主政之后,发现他需要面对的人与事确实多不胜数。

弹压藩王,周旋臣工,样样皆要兼顾,其中最麻烦的一个人大约要属施骥。他一直都怀疑他父亲忽兴将施家女许他之意,跟施骥有关。

至于他父亲为何会想选施家,约莫是因为施骥之前曾促成他南下之事,他父亲认为这表明施骥是倾向于他的,是他可争取的襄助力量——这也是当初施骥那老狐狸忽然半道冒出助他一臂之力的原因之一。

他也发现,朝廷如今仍是四处等钱办事,但国库紧张,许多事只能暂缓,譬如臣工俸禄。

因为接连几场旷日持久的战事,户部把原本留待为官吏发俸的银钱挪作他用,于是部分顺天府的官吏俸禄已经两月未发。被欠俸的官吏因着家里几要断炊,几次三番往户部闹。

户部不敢得罪六部五寺这些衙门的堂官,拖欠的多是清水衙门的禄米。这些小吏被逼急了,很是能闹,后头在午门外堵了桓澈的轿子,要求将欠俸补上。

第八十八章

桓澈也想尽快补上,但他仔细查了户部的账,确实开销紧张。

他与众堂官计议后,决定先从在京几位亲王的岁禄里面扣除部分银钱,将欠俸补上。

他这决定一出,几个藩王齐齐跑来找他哭穷,表示自家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荣王还半是玩笑地给他出主意,说他既足智多谋,又与倭王相识,何不想法子从倭王那里捞点钱贴补朝廷,反正倭王富可敌国。

桓澈并未理会这一干兄弟的抗议,径直将诸王一半的岁禄拨了出来,包括他自己的在内。

这回最先站出来鸣不平的竟是蕲王。他表示自家本就不比其他亲王,他没什么家底,日子艰难,希望不要克扣他的岁禄。

桓澈与他解释并非克扣,只是暂时挪去救急而已,随后收上夏秋粮税后,还会补上,蕲王犹疑之后,竟表示理解,不再提起此事。

另几个亲王似因见蕲王铩羽而归,都未再跑去桓澈跟前阻挠。

捻指间十来日过去。

贞元帝跟桓澈提了建醮坛之事,着他去办,但被桓澈以预算不足婉拒。

贞元帝坐在上首,一面拿银签子吃冰湃着的细切牙的瓜果,一面瞥他道:“这个预算不足,那个预算不足,你就不能想法子凑合凑合么?子嗣为大,试上一试总归是好的。”

桓澈倒未多言,垂首称是。

他出来后,在午后的回廊上静立片刻。

他父亲之前想给他立次妃时说的那番话,显是应在了监国之事上。这是对他的考验,期满之日,就是他父皇决定皇储人选的时候。

他此前就想过一个可能,兴许他父亲心里还有一个正位东宫的人选。他觉得他父亲兴许觉得他与那人各有合适之处,亦各有不适之处,于是再三委决不下,这才有了那道圣旨。

至于他父亲对他的不满,从那日的那一席话里也能看出,就是他认为他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他父亲大抵觉得他这样为着一个女人,宁可舍近求远,是十分危险的。

倘若江山交到他这么个过重儿女情长的人手上,他放心不下,但除此之外,他对他又大抵还是满意的,挑不出旁的毛病。

所以他要试他一试,看他是否当真风云气少,究竟能否独挑大梁。

端午这日,顾云容命厨下那头备下了各色馅儿的粽子。只是她等到申时末也没等到桓澈回来。

正想着要不要使人去宫里打探打探,就见他身边小厮来传话说,王爷今日忙碌,晚来不回府了。

小厮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内侍手里提着两个食盒,里面都是宫内尚膳监筹备的节令点心并细巧茶果,鲜香四溢,精巧绝伦,是桓澈特着人捎来给她尝鲜的,但她看了就是没胃口。

从前他每晚都回来倒是不显,如今忽说晚夕不回了,又正逢佳节,她总觉心里空落落的。

而且,她还备了那么些粽子。

桓澈正坐在文华殿穿殿内翻阅奏章,忽听内侍传报说礼科左给事中谢景谢大人求见。

桓澈手上朱笔一顿,命传他入内。

他听见谢景入殿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声问他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谢景的嗓音也透着几分冷意,略一叙礼,开门见山道:“殿下先前说会补上欠俸,但缘何时至今日,京畿部分官吏的禄米仍未发放?不少同寅家中都有妻儿双亲要养活,若是再拖下去,恐生事端。下官已为此连上几道奏疏,不知殿下可曾瞧见?”

桓澈抬头搭他一眼:“瞧见了,但都留中了。谢大人急甚,该你的,一毫一厘也短不了你的。谢大人从前观政时也大致知晓衙署里那套办事规矩,总是不能孤前面筹调罢,后面就即刻划拨到尔等手中,谢大人以为呢?”

谢景忽然陷入沉默。他总觉得桓澈前头的话是在讽刺他,讽刺他跟顾云容无缘,订了婚还能莫名其妙搞砸。

他不认为是自己多心,因为他从桓澈眼中瞧出了几分嘲讽之意。

但谢景思及先前顾云容听闻桓澈死讯也无甚反应,心里又忽然没那么憋屈了。

若是桓澈知道顾云容根本不喜他,不知会是何反应?

桓澈见谢景杵着不走,微微攒眉,又听内侍禀说衡王妃求见。

桓澈大致能猜到顾云容的来意,心中烫贴,但看到下首碍眼的谢景,又沉下脸。

顾云容入殿时,一眼就看到了直挺挺立在大殿之上的谢景。

谢景回头看到她,显然僵了一下。他朝她恭行一礼,她也只是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便目不斜视地上前跟桓澈言笑。

谢景觉得自己表妹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瞧着跟衡王还真有些恩爱夫妻的意思。

桓澈见顾云容余光都未曾向谢景那边扫一下,心中舒坦,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让谢景退下了,甚至还当着谢景的面,慢条斯理吃了个顾云容带来的粽子。

他估摸着谢景差不多能气得晚间进膳不能了,才看向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景面上居然无甚愠色,只是神色莫名。

桓澈一顿,再三打量谢景,越看越觉他眼神怪异。

瞬时之间,殿内陷入诡异的岑寂。

正此时,忽有内侍惊慌失措跑进来禀道:“殿……殿下,大事不妙了,谨身殿走水了!”

顾云容一惊,谨身殿可是外廷三大殿之一,走水可是了不得的事。

桓澈霍然起身,嘱咐顾云容暂在此等着,他去那边看看就来。

他路过谢景身边时,回头冷声道:“谢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告退了。”

谢景出去后,穿殿内就剩下顾云容与几个宫人内侍。

她从前还未来过文华殿,倒有些新鲜,暗暗打量殿内堂皇富丽的云龙大柱与藻井雀替。

文华殿距谨身殿不算多远,顾云容原以为他打个来回兼调度灭火半个时辰差不多了,但不曾想,他直到日落西山还没折返。

夏日昼长,暝色四起时,已是初更时分。

顾云容眼看着粽子都不热乎了,正想使个宫人去探探状况,骤闻外间传来一阵纷乱步声与嘈乱人声。

那脚步声整齐划一,应当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顾云容疾步至殿门口,惊见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士流水一样涌来,将文华殿围了起来。

她虽未真正历过什么险情,但警惕性很高,眼下望见这一幕,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是要宫变?

她四处扫视时,讶异发现谢景居然还没走,仍立在丹墀上。

谢景回头看来,张口便道:“兜……王妃且先安心在殿内待着,下官去问问状况。”

顾云容此刻已经藉由外间通明的琉璃灯,看清了外间是一群御林军,环顾一圈,敛容道:“不必,烦请谢大人将统领叫来,我亲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