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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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桓澈眼疾手快扶住她, 看她站稳了, 方收回手。
顾云容默默低下头, 唯恐引起旁人注意。
她方才在配殿前那一摔确实是有意为之,但眼下这一出却是有些措手不及。
她昨晚听故事听到四更天还不想入睡, 桓澈亦讲得一无困意。
于是两人一夜未眠。
她晨起时施了脂粉倒也瞧不出熬了通宵的迹象,而他更是不作掩饰也看不出憔悴。
顾云容觉得他前前世大约拯救了世界才得来这么一副皮囊。
顾云容先前也熬过通宵,不是甚大事, 但今日用早膳时就泛起了困,遂去小憩。
熬了通宵兼未用早膳, 方才猛一起, 便有些眩晕。
贞元帝往小儿子与小儿媳那边瞥了一眼,又转向荣王。
他顿了须臾, 道:“你与七哥儿老实在宫里待着,宴阑之后, 待召。”
荣王与桓澈行礼应诺。
从文昭阁出来, 荣王面有赧色:“七弟可千万莫要记恨二哥,二哥没甚坏心。当初七弟在浙江伤势沉重,二哥很是忧心,连夜就拟了奏章请求父皇准允前去探视七弟。二哥方才不过一时失言,过会儿父皇宣召时,二哥必一力为七弟开脱。”
顾云容觉得荣王演技如此精湛,不去唱戏可惜了。争奈桓澈不喜欢跟这个兄长飙戏, 不然应当很有些看头。
桓澈不咸不淡掠了荣王一眼, 不接话, 只将凌厉目光转向劭哥儿:“致歉。”
劭哥儿自打出来便一直躲在父王身旁,眼下见桓澈又来逼他,忙抓紧父王的衣袖,仰头求助。
荣王摸摸儿子脑袋,对桓澈道:“小孩子家家的,七弟何必较真儿。”
“我非但要跟他较真儿,还要跟她较真儿。”桓澈冷冷睨了吕氏一眼。
吕氏此前并未见过这个小叔,只是听荣王提起过。今日一见,很是惊异。
她这小叔序齿最末,脾气竟比太子大,适才赶来瞧见那争持一幕,她直觉他要吃了他们母子一样。
吕氏看桓澈咄咄相逼,也将求援的目光转向荣王。
荣王私心里想息事宁人,但对上他弟弟那阴寒的目光,敷衍的话竟是在喉咙里绕了绕,说不出口。
又思及桓澈的脾性,终是转身命吕氏母子跟顾云容赔礼。
吕氏母子面色发白,俱是抹不开面子,但荣王都这般说,他们又能如何。
两人尴尬一回,不情不愿地向顾云容赔了不是。
正此时,荣王被崇王等人叫走。吕氏正预备带着儿子离开,桓澈却忽而开口:“把劭哥儿留下。”
吕氏气结:“殿下又待作甚?不豫不是已然揭过了?”
“你说揭过便揭过了?”桓澈冷声道,“把他留下,你且离开。你自放心,大庭广众之下,孤又不至于将他如何。”
吕氏张口结舌,奈何荣王不在,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半日,只得咬咬牙,交代儿子几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劭哥儿望着桓澈莫测的神色,怯怯后缩,口中竟是下意识道:“七叔,侄儿方才……不是侄儿要那样……”
桓澈面冷如冰,迫至近前:“不是你?你方才耍横时不是得意得很么?怎么,前头认了错,后面又敢做不敢认?”
桓澈素日不显,一旦作色,气势比贞元帝更要冷峻,劭哥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七叔从前向来不搭理他,他竟不知七叔原来这样可怕。
劭哥儿几要哭出来:“不是不敢认,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我,是父王……”
他言至此忽地一顿,仿佛噎了一下,忙忙捂嘴。
桓澈冷笑森然:“自家洗不脱,竟要推给自己父亲?你莫要告诉我,是你父亲教你不学好的。”
劭哥儿紧捂着嘴,瞪圆眼睛看着七叔面上那可怖的笑,挣扎片刻,掉头便跑。
顾云容嘴角轻扯。
在你七叔面前还想跑?
劭哥儿觉得皇祖父今日生了他的气,怕是不会护着他,这便拼命往北去,想寻求皇后的庇护。
谁知他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觉后领一紧。
然后双脚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
这是被人活生生拎了起来。
紧跟着,七叔那阴沉沉的声音刺入耳中:“今日不说清楚,休想走。”
劭哥儿也习武,但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他七叔面前根本不够看。他听他父亲说过,七叔功夫了得,在他一众叔伯里可称魁首。
跑是跑不掉的。
劭哥儿被桓澈拎鸡崽儿似地提留着,已是全无方才的嚣张气焰:“那我说了,七叔就放我走,也别告诉父王……”
桓澈冷然道:“你先说说看。”
华盖殿的筵席散后,桓澈与荣王被贞元帝宣去谨身殿偏殿。
顾云容回到坤宁宫,冯皇后就适才之事问了她一通,倒也未说甚,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顾云容知冯皇后约莫是在心里讥她生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勾得桓澈找不着北,一件小事竟闹到了御前。
她前世就知道冯皇后有这种心理。大约是因着郦氏的缘故,冯皇后对于容貌特出的女子总是天然存着厌恶。
第六十一章
顾云容不以为意。冯皇后如何看她,与她干系不大。
她重新坐回去后,便见劭哥儿总往吕氏身边躲,不敢朝这边看。
她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据劭哥儿说,今日这一出是荣王授意的。荣王事先交代儿子,寻机惹恼顾云容,然后将此事挑到御前。
劭哥儿哭诉他父亲与他说之后就不关他事,谁想到皇祖父不帮他,七叔又要揍他。
顾云容不禁一笑。
桓澈当时俯身拍着劭哥儿的肩,高大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吓得他瑟缩一团。
“下回要是再让七叔看见你在你婶婶面前作妖,七叔一定揍得你亲爹都不认得你。七叔最擅长揍人了,被七叔揍过的人心里服不服七叔不知道,但口中一定是服的,因为七叔会一直揍到他们服气。”
顾云容至今都记得劭哥儿那惊恐万状的模样。
她忽然就放心了,既然他这么善于恫吓孩子,那将来修理孩子的重任就交与他了。
桓澈从谨身殿出来,转去接顾云容。
两人一道出了大殿,顾云容低声问:“事情如何了?”
桓澈道:“成了。父皇已着人去斋宫传召太子。”
他们早知荣王父子会来这么一手,先前不过将计就计。
“今次不管是太子授意还是荣王请缨,我看荣王心里是真有些急了。”桓澈轻声道。
荣王今日那番话看似拙劣,实则毒得很。
他父亲可以允许他能力出众,但不能允许他将这种能力使在勾结番邦上面。一来内外勾结是大忌,二来这表明他心性颟顸,为达目的不惜逾越雷池。
而倘若这样的人还有些身家手腕,那是极其危险的,绝不能容。
刚才在谨身殿,荣王说话之间确实有意无意往这上头提醒他父亲。
等荣王说得差不多了,他便开始反戈一击。
他早就在搜罗太子暗中收买佛郎机人以备将来构陷他的证据,此刻便派上了用场。顾云容此前发现的那个有问题的翻译,以及福斯托本人,更是重要的人证。
早在上元那晚他看到佛郎机人入京时,就几乎将后续之事全部谋定。
他太清楚太子的性情了,他知道太子必定会借着佛郎机使团给他作筏子。
这就是他当初愿意为福斯托引路并且将其一众使团送至皇宫的原因,否则他哪来的闲心。
那日请福斯托去鹤颐楼,也不过是在试探,顺道为做买卖铺路。
顾云容拉拉他衣袖,以唇形无声道:“这回陛下会如何处置太子?”
她虽然不介意去封地,但事情若能及早解决总是好的,就藩之后相去甚远,行事多有不便。
“惩治不会轻,但应还不致废他。父亲有些小事办得荒唐,但大事上从不糊涂。这等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总是要积累两三次。”桓澈贴耳道。
顾云容想想也是。
储君废立是大事,除非太子想不开去造反,不然贞元帝是不会立等下定决心废储的。
翌日,拏云来报,宫中传来消息,太子被召去后,在乾清宫待了许久,随后又被送回斋宫。
皇帝让太子在斋宫斋沐足一月后,回宫就转去奉先殿,对着祖宗牌位思过,等太后圣寿之时再搬回东宫。
太后圣寿在六月,所以太子此番要被禁足近三月。
上回太子往斋宫斋沐还顶着个祈福禳灾的名头,这回直接是面祖思过,而且两三月不能参与朝会,这等于是昭告内外太子有大过。
桓澈觉得这个结果不好不坏,横竖只是个累积,不到最后让他父亲痛下决心的那一步,这事就永不算完。
先前许璜那份奏章上说享殿走水应在东宫。东宫迩来失德,又存恚怨,灾祸便降到了端慎皇贵妃享殿。
他父亲知道太子厌恨他母亲,但憋在心里相安无事倒也罢了,一旦因此出了事端,他父亲头一个饶不了太子。
太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请动许璜的人并非他,是他的外祖郦文林。
桓澈发觉自己近来忙碌,好像有些时日没去侯府探望外祖了,遂特特抽了空,带上顾云容一道登门。
正是四月艳阳天,风柔日暖。
顾云容先前在礼成后曾来过永康侯府一回,此后因诸事接二连三,未再造访。
郦文林对于桓澈这个唯一的外孙甚为疼爱,大约爱屋及乌,也对顾云容态度慈和。
两厢叙礼落座后,郦文林便把话茬绕到了甄氏身上,问桓澈是否能将那妖女除去。
桓澈与顾云容对视一眼。
先前荣王那件事便是甄氏透给他们的。他们事先虽定好了将计就计的打算,但心里并不真的信她。甚至时至今日,他们也是对甄氏投靠的诚意将信将疑。
不过桓澈眼下反倒是不急着除掉甄氏。
郦文林听外孙直道不急在这一时,轻嗤:“莫非你就能眼看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妖女借着你母亲的容貌兴风作浪?”言罢又皱眉,“这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那般肖似的人?”
桓澈不语,低头啜茶。
第六十一章
郦文林知道自己外孙虽则话少,但极有主意,便也未再多言,转而说起了陶馥的婚事。
此前因着太子掺和一脚,桓澈不肯出手相帮,落后陶馥又险些被皇帝扔给宗承,小郦氏一颗心起起落落,事情平息之后,便作速给陶馥定了亲事,去年就将六礼过了。
自此之后,小郦氏来侯府便不再提起桓澈,仿佛不曾有这么个外甥。
郦文林眼下的意思是,让桓澈缓一缓他跟兴安伯家的关系,毕竟多个助力多条路,都是亲戚,回头闹得太僵也不好看。
郦文林等了片刻不听外孙答话,正要催问,就听外孙道:“我当初做出那般举动便知会有今日,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内含思量,所以外公不必多言。”
郦文林瞥了眼顾云容。
其实对于阿澈而言,陶馥倒真是个极好的王妃人选,但奈何这小子心里早就有人了。
从侯府出来,顾云容忽然拉住桓澈:“阿澈,如若当初没有遇见我,你会娶谁?”
桓澈转眸:“兴许分析利弊,选一个最合适的娶了。不过世上无如果,你如今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顾云容轻哼:“我要是你,我就说,不存在这种假设,你我之缘固乃命定,我生来便是要与你连枝共冢的。我总会与你相遇,或在明媚的春光里,或在诗情的秋风中,我沉寂的心只是在等候你启封唤醒。”
桓澈微怔。
顾云容拍拍他:“还是学艺不精。说实话,我是被你的诚意打动的,要是只看你这张嘴,我怕是……”
她一句话未完,骤被桓澈抓住腕子。
“只看我这张嘴也当然应当嫁我,”他一径将她拉到马车旁,“我的嘴也比旁人的好看,你嫁人当然应当嫁我这样长得好看又对你一心一意的。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也喜欢我的样貌,我逮着你盯着我出神不是一回两回了。”
顾云容抿唇。
她对着他出神,分明是想起了前世之事。
贞元帝与桓澈说罢选定封地之事后,便开始营建封地王宫。
贞元帝吩咐底下人麻利些。六月时,王宫已建了个大概形制。
贞元帝这阵子见着桓澈,总时不时透露一下工期进度,仿佛是在不断提醒他,离他去封地的日子不远了。
而桓澈已基本完成贞元帝交代的差事。
福斯托想打开的主要是民间的海贸,但贞元帝的意思却只是朝廷每年与西洋做几笔大买卖,以令国库有更多盈收。
福斯托眼看着朝廷上下大多对于开海禁持抵制态度,无法,姑且应下,意欲日后再行筹谋。
太子禁足期满后,回到东宫,为人处事变得分外低调,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贞元帝在跟太后商议做寿仪程时,提起此事,直道太子长进了。
太后却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
贞元帝叹道:“不往好处想又能如何。诸子之中,儿子最愁的便是他。”
太后忽而屏退左右,看向贞元帝:“我看你不是愁他镇不住诸王,而是愁他德不配位却还轻易动不得。”
贞元帝面色微沉:“母亲何出此言?”
太后冷哼:“在我跟前便休要装了。你是怎样的心性,我还是了解几分的。”
贞元帝被母亲说得默然,半晌,又道:“朕是想过易储,朕有时觉着长子继承那一套弊端不少,为着祖宗基业,自然应择佼佼者承继大统。然则朕也知成法轻易不可违。”
“故此你打算顺其自然,让他们自斗去?”太后道,“你倒是该作甚作甚,落个好君好父的名头,错全在诸子的贪心。”
贞元帝不置可否。
太后又道:“你既也知分寸,不如趁着此番为我做寿,给太子做做脸,也令他安心些。他日待他嗣位,纵因削藩逼反了谁,能否渡过难关,那也全凭他自家本事不是?倘他当真不知好歹,你再做计较便是。”
贞元帝长叹。
藩王纵起事得遂,那江山也是易主不改姓,这约莫便是当初太-祖分封诸王的初衷之一。
太后圣旦前夕,顾云容去书房寻桓澈时,看他正对着一封信出神,竟是连她入内的动静也未曾留意。
她轻轻搁下手中托盘,蹑手蹑脚上前,歪头一看,依稀瞧见上面提到了她的名字,又说应天府如何如何。
她看这字迹,总觉着眼熟,细细一想,讶然出声:“宗承的信?”
桓澈收信抬头,问她如何知晓的。
顾云容道:“我说我记得宗承的笔迹,你会不会吃醋?”吃宗承的醋。
桓澈果然沉了脸:“你只需要记得我的字。”
顾云容提出看看宗承写的甚,桓澈将信折了纳入袖中,硬生生将话茬岔开。
待顾云容转去午休,他重新将信展开。
宗承说,倭寇明年兴许有假扮他国海寇侵扰苏杭的打算,南京那头说不得也要遭池鱼之殃。
这只是其一。
其二,宗承说他已经查到了当初在杏林里行刺的那帮刺客的雇主,又顺着刺杀太子的那把手里剑,查出了些许幕后之人的眉目。
他揣测这是同一人所为。
他一直认为太子大婚时那场刺杀是太子自导自演的,照宗承所言,太子也只是一块垫脚石。
那么设若当时不是宗承出手施救,太子已死了。太子一死,储君便要另立,而最难洗脱杀兄罪名的就是他,因为他父皇知道他跟宗承私下有往来,调用间者行刺最方便。
一箭双雕。
但这个计划没成。于是那人又去刺杀顾云容,却是伪造成太子所为,目的便是激怒他去跟太子撕破脸。
还是打着一石二鸟的算盘。
桓澈脑中飞速闪过他那六个兄长的面容。综上,荣王的嫌疑最大,但他若这般猜度,是否正中了那人的下怀?
桓澈目光下移,在信末定了定。
宗承说他隐着一些事情没写出来,他大致能猜到布了这两个局的是谁,但若想让他道出,便要以开海禁为交换。
他还问顾云容近来可好,表示他透露南京之事不过是看在顾云容的面上,又让他转问顾云容打算何时跟他散伙。
桓澈提起笔却又搁下,倏然起身,将午休方醒的顾云容拉来。
顾云容打着哈欠问他作甚,他绷着脸道:“我想让你给宗承写一封回信。”
圣旦当日,贞元帝揭橥一讯,明年春大祀天地时,太子将随驾同往。
众人闻讯,心思各异。
大祀天地向来是帝王之分,太子同去,无疑是一种殊荣。皇帝忽兴此意,难道是要暗诫异心之人,休生妄想?
顾云容问桓澈对此如何看,桓澈只是笑,说他父亲的心思不可以常情度之。
八月末,镇江府那处王宫即将竣工。
顾云容看皇帝没有任何收回成命的意思,已经开始收拾行装。
她本就是南人,倒也没什么,她就是怕桓澈不太适应。
桓澈入内瞧见她在打并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从木匣里取出几个药瓶,让她将这些也一并带上。
顾云容拿过一看,眉心一跳。
不是助兴的药就是□□伤药。
她看他面上并无谐谑之色,问他是否不想往封地去。
他敛眸:“我在等结果。”
方此刻,有内侍前来宣谕,让桓澈即刻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