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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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宗承袖中双手紧攥。
皇帝这般问, 就是已做好了打算, 只等他应承谢恩。他若直言推拒, 便是拂了皇帝的意。
皇帝的意是不能拂的。
他转眼望向一旁从容自若的桓澈。自他入殿,桓澈便未尝开言, 仿佛眼前这一出与他无关一样。
但他不必猜也知道,皇帝忽兴此意,必系他所为。
宗承心念电转, 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家闺秀?”
贞元帝道:“兴安伯家的姑娘,七哥儿的表妹, 可配得你?”
“配不得。”
贞元帝一愣, 桓澈也偏头看了眼宗承。
在场内侍宫人暗暗互觑,俱是心下震动, 以为自己听岔了。
贞元帝皱眉,久闻倭王为人狂傲, 不想竟已至此地步。
桓澈眉尖微动:“阁下可是自谦, 声称自己配不上舍妹?”
宗承笑道:“非也,我说的就是令妹配不上我。”
皇帝的意不能拂,但那是于旁人而言。
孙吉觉着圣上的威严遭到了藐视,出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狂言!”
贞元帝却是摆手示意孙吉噤声,转而询问宗承:“可有何说辞?”
“想来陛下亦知,我旅居海外多年,手中资财颇丰, 游遍各国, 经的见的亦不知凡几, 寻常女子我是绝瞧不上眼的。区区一个世家小姐,京师遍地都是,如何配得上我?”
须臾,贞元帝竟是一笑。
同为男人,他能明了宗承的心思。
似宗承这样富可敌国又在外见多了世面的,不知阅过多少美人,一般的女子的确入不了眼。若他是宗承,莫说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一沓公主他也不稀罕。
但明了归明了,这事情还是得办的。
贞元帝遂问宗承,怎样的女子才堪配他。
宗承敛眸,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绝伦的玉雪芙蓉面。
他见过多少美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脂粉基本都已面目模糊,庞杂记忆里,唯有这副容颜始终清晰。
那日荒败城隍庙里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镌骨。
她不知他身份坐在对面与他攀谈时的神容万变,她到牢里来寻他却没能问到关窍时的失望沮丧,她单独直面他时明明怕得紧却强自掩饰的娇憨意态。
这些他都记得。
但他眼下不能在皇帝跟前说出她的名字,他敢肯定,衡王正等着他入瓮。
宗承垂首道:“不便相告,陛下恕罪。”
贞元帝眉头攒得更紧了些,俄而,道:“既是不便相告,那便依朕所言。只你身份尴尬,外头的人对你下何考语,你心里也有数。朕有心与你个差事,昭告天下,让世人皆知你这些年客居倭国不过皆为师夷。只你总要对故国表忠,否则朕也爱莫能助。”
宗承心中冷笑,果真是打着让他捐官的主意。
他们想以女人与官位拴住他,他还不稀罕。
宗承面上神容不改,只道皇帝的好意心领了,但旁的却是敬谢不敏。
贞元帝声音骤冷:“由不得你!”
宗承自若依旧:“陛下笃信道法,所定年号亦与道融。正所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物生曰元,长曰亨,成而未全曰利,成熟曰贞,周而复始,循序渐进,揠苗助长总是不可取的。陛下圣心灵通,自有判断。”
贞元帝锋锐目光在宗承身上扫略,少刻,命众人暂退。
桓澈听得明白,宗承那番话是提醒他父皇不要意图以一桩婚事、个把官位套取他手里的东西,还是应当按照先前所定那样一步步来,否则欲速则不达。
只是宗承先前与他父皇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可以猜。
他父皇偶尔提起宗承之事也会烦郁,直想以宗母来交换宗承手中的资财与火器,但被他阻了。宗母这个筹码可以用,却不能一直用,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他与父皇说的长久之计是,在宗承身边安排自己的人。但他实质上也不过提一提,他知此事极难。
所以今日没成,他也不觉意外。
出了宫门,宗承忽转头对桓澈道:“若再有下回,我便径直管陛下要了她,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
桓澈道:“你没有机会了,我们很快便要成婚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根本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若为她计,便休作妄念。”
宗承笑道:“关于此,你不必操心。不过,你确定你便能给予她安定?”
权斗倾轧原本便是一条血路。
桓澈眉目幽若古井:“不劳你操心。”
顾云容知道陶馥那件事时,已是三日之后了。桓澈晚间来时也未提及,仿佛与他一毫干系也无。
听说皇帝后头恼了,给太子另指了一个出身寻常的世家女。
太子约莫是欲借此事激怒桓澈,逼桓澈出手,否则桓澈回头就藩,他更难对付。
顾同甫已将大房与二房之事拟言上奏,但皇帝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自行解决便是。
然而每回顾同甫撵二房走,方氏总是拉着一众儿女哭天抹泪,说顾同甫仗势欺人,她家两个哥儿眼看着明年就要赴考院试,如今却要驱撵他们,让他们露宿街头。
第四十三章
顾同甫催逼得狠了,顾同远与方氏便说待两个儿子明年考罢院试再说,言语之间又隐隐透出一层意思,倘顾同甫在这之前将他们强行撵出,他们便去顺天府尹那里状告他们。
顾同甫顾忌着言官那头,不想生事,近来朝中事正多,皇帝心绪不佳,顾家根基未稳,这等腌臜事若是一再捅到皇帝跟前,极易讨嫌。
于是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只搁置归搁置,二房那头的一应开销,大房都是不管的,两个房头虽同住一府,但倒与分爨无异。
顾云容近来都被徐氏拘着学针黹。徐氏总念叨她女红荒疏,回头嫁人怕是要受难为,婚前练好这一手本事总是好的。
顾云容白日被按着脑袋学女红,晚来变着法子给桓澈施治,没个出门的工夫,近来整个人都有些委顿。
适逢冬至后太子大婚,桓澈问她可要出门观礼。
皇室婚礼历来隆盛,皇太子婚礼规制仅次天子大婚,其盛不想自知。
顾云容还未见过太子婚礼盛景,略略忖量后便答应下来。
皇帝似是想在年前将一应杂事都办了,从婚期来看,此番婚礼筹备应是赶之又赶。
腊月初六这日,是定好的亲迎日。
顾妍玉知有热闹可看,一大早便跑来寻顾云容。
顾妍玉如今态度大变,对顾云容极尽殷勤之能事。去到外头也是以勋贵家的姑娘自居,前阵子还硬生生跟郭瑞和离了,打算再寻一门好亲事。
国朝流演至今,民风已越见开通,朝廷每岁虽仍循例旌表一批节妇烈妇,但和离改嫁、居孀再醮已颇为普遍。
只是,顾妍玉而今自诩身价高涨,择婿上头要求颇高。
譬如,她觉得谢景那样的配她才算够格。
顾云容甫一出暖阁,便瞧见立在廊上候着她的顾妍玉。
顾妍玉近来往她这里跑得勤,总跟她打听谢景的事。每回谢家人来顾家拜谒,顾妍玉跟方氏都想方设法出来露面。
顾妍玉从前就对谢景有意,现下如愿和离,谢景又已无婚约在身,想是因此便打起了主意。
顾妍玉见顾云容出来,上前亲亲热热连唤几声妹妹,嘘寒问暖。
顾云容不作理会,一径出门去。
然而到得外头,她惊见谢景竟立在雪中,正与顾嘉彦叙话。
听到动静,谢景回首看来,朝顾嘉彦略一点头,便大步上来,跟她叙礼。
顾云容以为他是凑巧前来造访,谁知谢景寒暄罢,微擎手示意她先上车,居然是要跟她一道的架势。
谢景看顾云容怔住,诧异道:“表妹昨日不是使人问我今日可要出门观礼?”
顾云容即刻反应过来,这大抵是顾妍玉搞的鬼。
她回头眄视一眼顾妍玉。
顾妍玉忙上前拉住顾云容圆场,但顾云容并不肯为她圆,抽了手上了马车。
顾妍玉尴尬一回,随即悬着心看向谢景,唯恐谢景知晓真相恼怒离去。
但谢景只是略顿了顿,回身仍与顾嘉彦笑谈,并吩咐自家车夫套好马匹,待会儿跟着顾家的马车一道前行。
顾嘉彦不明就里,他适才与谢景相约观礼之后去附近的漱玉馆研讨制艺,也便未多在意,亦入了马车。
顾云容窝在马车里,心里念叨着桓澈一会儿瞧见谢景不要误会才好,不然又要审她半晌。但转念又想,桓澈现今好像已不是从前的他了,亦或,他从前就是这样,只是她不知而已。
顾云容以手撑额。
她头先那些胡思乱想其实也只是一时遐思而已,毕竟她以前从未瞧出过这种端倪,而且就她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有那种倾向的几率极低。
只如果他有那嗜好,既可解释他前世总不肯娶妻、又可解释后来虽不喜她但又独守她一人。
至于频繁宿在她那里,大约是因着迫切求子。
但这辈子他对她的这份心似乎也不像是假的……
顾云容叹气,拽回跑偏的思绪。
桓澈早先看了舆图,在迎亲队伍必经的国子监街上等候她。
顾云容原还想着他在京师遍地熟人,出来晃悠岂不招摇,但等她与他碰了面,看到他那副扮相,就没了这层顾虑。
她的目光在他唇边那一撮小胡子上停留片刻,又去看他那不知找谁画的眉毛。
她忍了忍,终是问道:“你打宗承那里学的易容?好似也不像……”
“我为何非要从他那里学,我自己随便遮掩伪饰一下便是。”
顾云容觉得他语气颇冲,又见他仿似目露不满,也便未再多言。
桓澈望见谢景打后面马车里出来,刚想张口,顾云容便抢先道:“表兄是跟我哥哥一道来的。”
桓澈见顾嘉彦果从随后的一辆马车里出来,这才休了问话之意,上前与顾嘉彦叙礼后,提出与顾云容一道去对面的漱玉馆楼上观礼,他已提前订好了雅间。
略想了想,他又邀请顾嘉彦一道去。
顾嘉彦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倒是巧了,我与表弟也要往那边去。”
他看向谢景。
谢景上下端量桓澈一番,又见他总强势地将顾云容护在身后,唯恐旁人瞧见她似的,也便知晓了他是谁。
谢景跟桓澈叙了礼,未曾多言,转去寻顾嘉彦。
桓澈看他神色有异,总觉他仿似揣着什么打算,果然在踏入漱玉馆雅间时,发现谢景拉着顾嘉彦,也要往里挤。
顾嘉彦约略能猜到两人之间的龃龉,被谢景拽着,进退维谷。
顾妍玉又跟在后面劝解谢景,一时门口拥堵成一团。
顾云容方欲上前调停,忽听下头人群轰然沸腾。
目光往外一掠,但见皇太子金辂已遥遥在望。
金辂之平盘、滴珠板、轮辐、轮辋悉同天子玉辂,高逾一丈二,广近九尺,红髹四柱,金雕玉饰,华不可言。
她前世未得机会观太子金辂,如今一见,倒是喟叹怪道自古意欲登顶御极之人不知凡几。
这等富贵庄严,寻常是比不得的。
金辂所及,观者皆俯首跪拜,高呼“太子殿下千千岁”,声浪如潮。
顾云容眼见着金辂要驶过去了,忖着过会儿队伍折回来还能围观太子妃凤轿,大婚时的东宫妃凤轿大约与平素有所不同。
她这般想着,正欲调回视线去看门口堵着的一众人,余光里忽然瞥见对面两道寒芒疾闪,呼啸着直冲太子金辂搠去。
惊变只在一瞬。
倏然之间,惊呼迭起,人潮绎骚,四散奔逃。
惊乱起前,桓澈已飞冲而来,迅疾攥住顾云容手腕,用力一带,将她拉退两尺,以身相护。
他待要查看外头状况,低头却见顾云容面上满是惊疑之色,视线不肯从窗口移开。
他蓦地一顿:“容容瞧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