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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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谢景归家之后就进了书房。
他从书架上取下两本词话, 翻开浏览片刻, 点了点头。
他总是觉得自己讨姑娘欢心的本事还不到家,但这等事也不好去跟谁请教,这便打起了话本的主意, 话本里那么多故事, 一定有些能让他汲取的东西。
正因他最近都在琢磨这个,才有了今日一行, 不然他纵然见到了顾云容怕是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
他的盘算是, 先代他爹娘跟顾同甫夫妇致歉, 慢慢化解两人对他的迁怒。等他科考有成, 再登顾家的门, 向顾云容提亲。
春闱结果如何他不敢保证,但秋闱中第应当不成问题, 届时他至少是个举人, 他又有这般诚心,想来顾同甫夫妇能重新考虑这门婚事。
至于他爹娘,他自会去游说。
总之,守了多年的未婚妻一朝与他一刀两断,这种事他无法接受。
谢景思及此便觉心头积压多日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他翻看了一下历日, 回头去唤小厮为他打选衣帽, 他要在送别那日穿得齐齐整整地去见顾家人。
顾云容等人启程这日,天气晴好。
只是眼下正值秋日, 顾云容瞧见枝头残叶总有些伤感。
离开一个住了多年的地方总会有不舍, 她上辈子离开这里赴京时也是这种心情。
江南水网纵横交错, 内陆水域也没什么遇见倭寇的风险,所以他们选的是水路。
顾同甫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看顾着祖宅,但他不放心妻女长途奔走,便告了假随行。
行李全都装到船上后,一行人立在船埠旁与前来送行的亲朋道别。
顾同甫上回没能选成女婿,心里惦记着小女儿的婚事,正低声跟徐氏交代,就听身后一阵车马轰隆,跟着便听见人群一片哗然。
小厮成安上来道:“老爷,又来了一行人,不知是否也要登船,车马正停在咱们后面。”
顾同甫回头一看,正瞧见谢景与谢家夫妻两个从马车上下来。
他面色当即一沉。
顾家与谢家自从儿女婚事告吹后就断了往来,如今顾家搬离钱塘县之际,谢家人跑来作甚?
谢高与杨氏看到顾同甫黑沉的面色,就忍不住咬牙暗瞪儿子。
若非儿子百般缠磨,他们今日是决计不会来的。他们见儿子闹得凶,本想将他绑了扔去祠堂跪着,但转念一想,顾家眼下这一走,大约是许久都不会回来,儿子念书的工夫也紧,总不至于大老远跑到徽州去。这般时日一长,自然就把顾家丫头忘了。
他们也没什么好再去忧心的。只是今日过来送行,很是抹不开面子。
谢高夫妇两个上前硬邦邦地寒暄了几句,便再没了话说。谢景在一旁看着着急,明明在家里说好的,说几句缓和的话,他爹娘果然出尔反尔了。
谢景很是尴尬,跟顾同甫夫妇两个叙了礼,转头就看向了顾云容。
顾云容在秋棠的搀扶下入了船舱,并不看他。
谢景嘴唇翕动一下,终是对着她的背影道了一声“表妹保重”。
顾同甫能听出谢景言语之间颇有重修旧好的意思。实质上若是谢家夫妇两个跟顾家这边还好好的,他对谢景这个后生真是再中意不过了。
谢景有时候真是庆幸顾家门第不高,不然顾云容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不过想起顾云容居然又将他送的生辰礼还给了他,他终是难免失意。
顾家人乘船而去后,谢景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谢高狠狠横他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大丈夫何患无妻,等你金榜题名,不知有多少闺秀等着嫁你!”
谢景不以为意:“她们都不能跟兜兜比,父亲母亲莫要再说了。”
等众人都坐稳,顾云容等了许久不见开船,让秋棠去问问怎么回事。
不一时,秋棠回来报说似乎是缆绳出了什么问题,再半个时辰才能出发。
顾云容往码头的方向扫了一眼,应了一声,未作言语。
正是开市时候,街上行人渐多。
桓澈漫无目的地行路半晌,最后一抬头,发觉自己竟然转到了马头娘庙。
就是顾云容那日带他来的那个。
恍然之间,他耳畔回响起了顾云容温软的嗓音。
她那日就是用那种娇俏柔软的嗓音给他讲了马头娘的故事,那个救父嫁女的故事。
他在马头娘庙门口立了须臾,转身去了月老祠。
顾云容那日带他去马头娘庙时,他就留意到了这里有个月老祠。他本以为顾云容会带他去月老祠,却没想到她根本没往那边拐。
他是不大信鬼神这些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他对着前来求签的男女看了须臾,也依样求了一根。迟疑片刻,低头去看签词。
他原本神思不属,但目光触及签词时,却是愣了一下神。
签词只有三个字,可妻也。
可妻也……
桓澈捏着竹签的手指一点点攥紧。
须臾,他起身跟守祠人说他要买下这根签。
第二十二章
守祠人摇头道不可,表示祠中的签子乃整百之数,又是名家所题,不于售卖。
“既是不卖,那便是可以送了。”桓澈话未落音,揣了签就要走。
守祠人懵了一下,忙叫住他,咬了咬牙,终是管他要了二十两银子。
临了,许是敲了竹杠心里虚,守祠人还说了好一番吉利话儿,又指了指门口的一副楹联:“这对联也是题签词的那位先生题的,愿您如这对子所言。”
桓澈方才进来时神思不属的,确实未留意到门口的楹联,闻言特特看了一眼。
但见上头写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为眷属,是前世今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仿若一阵清风拨开密遮的云雾,他瞬觉豁然开朗。
顾云容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秋棠跑来告诉她可以开船了。
她看着码头上熙来攘往的人潮,往嘴里塞了一块印花糕团。
看来是不会有人再来送行了。
她还是睡一觉补补眠好了。
缆绳从鼻纽上解下,顾家众人所乘栈船随着水流缓缓远离埠头,驾向无垠的远方。
听枫小筑后门外,握雾与拏云在马车旁候着。
握雾对于一些事实在参不透,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说殿下素日里也不信这些,怎就忽然因着一根签就……”
“这你都瞧不出?”拏云翻他一眼,“那签词只不过是殿下给自己找的由头。甭管他今日抽到什么签,哪怕他抽到个‘恭喜发财’,殿下也会自己编个干系,绕到顾姑娘身上,然后说这都是天意。”
“那殿下怎不急着去堵顾姑娘?顾姑娘今日可就要随母搬走了。”
拏云面无表情道:“殿下约莫是入内更衣去了。见人家姑娘之前总要拾掇拾掇。殿下要想拦住顾姑娘,法子多的是,她想跑都跑不了。”
顾云容昨晚没能睡好,一补眠就补了几个时辰,连午饭都没起来吃,醒来时已是落日时分了。
她起先还琢磨着桓澈那诸般怪异举动的缘由,但后头实在想不透,便丢开了。
她本想将他送的靴子也还给他,但亲王的赏赐她是没有资格推拒的。而且她看他那日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觉得还是不惹这个麻烦比较好。
所以她将他送的那双鞋子留在了顾家,压到了箱笼的最里面,反正她也没打算穿。
她想到自己往后就真正是天高任鸟飞了,由内而外一阵畅快,迎着山峦水色,沐着夕照霞光,舒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水路走得慢,因此一路走下来要在船上待许久,难免憋闷。于是在第二日行至一个沿河小镇时,徐氏见小女儿蔫儿哒哒的,便吩咐船工靠岸。
此番顾淑郁与丈夫周学义也跟了过来。周学义也是个读书人,早年考了两回乡试也没能考中,想着继续念书太耗银子,这便停了科考,转去坐馆教书。
周家是寻常人家,周学义这些年读书又花了许多银钱,没有多少余钱成婚,婚事便耽搁下来。但顾同甫向来欣赏读书人,周学义又是个踏实人,这便将长女嫁给了他。
婚后,周学义确实待顾淑郁极好,夫妻两个恩爱和美。顾云容有时候觉得似她阿姐这样也挺好,虽然平淡,但夫妻感情和睦,日子过得顺心。
顾淑郁早瞧出妹妹在船上闷得慌,船舶靠岸后,就让周学义跟着,带着小妹并两个丫头上岸买些新鲜果子。
徐氏交代说至多让他们出来半个时辰,顾云容便掐着点儿,不到时候绝不回去。
船埠周遭本就是热闹的去处,附近的城镇也因此十分繁华。顾云容很少出远门,前世在钱塘县住了几年就入京了,去过的地方十分有限,因此眼下倒真起了闲逛的兴致。
顾淑郁见小妹活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暗暗戳她:“将来嫁了人还让你四处乱窜。”
顾云容笑嘿嘿道:“就是因为嫁了人不能乱窜,现在才要窜个够。”
姐妹两个正喁喁私语,顾云容余光里忽然瞥见远处一道人影在人潮中转瞬即逝。
她总觉得那个人的侧脸很是眼熟,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而且他走得太快,她来不及看仔细。
顾淑郁见小妹出神,拉她一把:“想什么呢?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回了。”
远处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里,一蓝衫男子放下帘子靠了回去。
“江南果然美人多,”他转动着手上的金宝石戒指,“要是挑几个带回去,我那兄长兴许会欢喜得紧。”
他将帘子遮严实,便沉声命车夫开车。
顾云容返回船上时,见顾同甫不在,便问徐氏他去了何处。
徐氏朝另一头指了指:“船工不肯开船,你父亲去详询状况了。”
顾云容一怔:“船工要咱们加钱?”
徐氏摇头:“不是,船工说前头的航道被官府封了,过不去,旁的道儿暗流礁石太多,不敢冒险。”
顾云容与顾淑郁对望一眼。
怎忽然就封了水路了?
握雾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殿下会使个什么计策将顾家的船追回来,谁知竟是直接堵了路。
第二十二章
那下一步是不是直接上船抢人?
不过他瞧着殿下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要去当土匪。
桓澈对着手里的水域图看了少顷,吩咐水手们把画舫开得再快些。
次日早,官府的封锁仍未解除,顾家的船只好继续在码头停着。
顾云容用了饭后,就捞来几本书,打算翻看着打发时间。她一面胡乱翻着一面叹气,如果一直封下去,他们何时才能走到外祖家。
正此时,忽见秋棠急急跑进来。
“姑娘,那个……王……”
顾云容打个哈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能不能别整日一惊一乍的,说话别大喘气。”
“王爷来了!”
顾云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王爷,哪个王爷?”
说罢脑子就转过弯来了,秋棠只见过一个王爷……
顾云容仿佛见了鬼:“王爷来作甚?”
秋棠直是摇头:“奴婢不知,王爷适才将老爷跟太太请到画舫上了。”
不一时,徐氏踟蹰着进来:“你现在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方。王爷说恰巧路过此地,可以捎我们一程。”
顾云容着实有些晕,这是什么状况?
桓澈迎着水上微风立在船头,看到徐氏领着顾云容往这边来,仿佛不经意道:“我的穿戴可有何不妥?”
握雾据实道:“齐整得不能更齐整。”其实他还想说被风一吹更显得洒落隽逸,但他觉得殿下对自己的容貌应当是有自信的,肯定知道自己如今立在船头就如临风玉树一样。
顾云容瞧见桓澈时,见他神色自然,倒像是全无头先那些事一样。
她也就跟着装作无事,向他行了礼,就退到了徐氏身后。
徐氏已经知道了桓澈的真正身份,此时很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成安来报说有人想要捎带他们一程,她跟丈夫出来查看时被王爷请到了画舫上。王爷说他恰巧路过此处,看到船头站着的小厮觉着眼熟,一打听才知原是他们困在此处。
王爷表示他的画舫可以通过前头封锁的航道,正好他们同路,他可以将他们的船带过去。不过画舫比栈船宽敞得多,王爷邀请他们到画舫上去,将行李留在他们的栈船上便是。
他们夫妇两个实在受宠若惊,但几番推辞不过,担心过分推拒反而会惹恼王爷,便只好谢恩应下。
徐氏联想起之前王爷的诸般举动,暗暗心惊,不由朝小女儿看去。
她心里有个揣测,但又很快否定了。
王爷的举动虽然略有些反常,但说有心也像是有心,说无意也像是无意,毕竟人家从未有更明确的表示,她何必瞎猜。
再者说,以她家姑娘这样的出身,给王爷做小都勉强,王爷不像是那种因色逾矩之人——不是她要贬低自己女儿,她是有自知之明的。
想通了这些,徐氏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不希望自己女儿跟皇室沾上什么关系的,她总觉得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何况那些天潢贵胄哪知什么小意温存,也不可能没有姬妾,终是赶不上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
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相濡以沫,女人这辈子求的还不就是个一心一意的体贴人。
她已知晓了王爷头先让儿子跟小女儿随驾之事,想着兴许王爷感念彦哥儿跟兜兜有功,这便顺手相助。
顾云容不知徐氏所想,她就是觉得待在桓澈的船上有些不自在。
桓澈的画舫大得很,统共三层,但却把顾云容的房间安排在了底层最末端,余人或在中间或在上头,只她位置最偏。
她都忍不住怀疑他特特叫他们过来是为了整她了。
她白日间在船上睡多了,如今无甚困意,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眠,正想起身去将自己带来的那几本书取来,就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顾云容并未多想,觉着大约是阿姐或者秋棠她们。她屋外的琉璃灯未开,她到得门边时,透过槅扇往外看便是漆黑一片。
顾云容预备去开门的手忽然一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何人?”
等了少顷,外面无人应答。
她心里直犯嘀咕。犹豫的当口,外头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她又问了一遍,但回应她的只有敲门声。
她心中疑窦更甚,本打算不予理会,但外头的人好像掏出了什么东西开始撬门。她吓了一跳,取了个花瓶过来,躲在门后一手抱着花瓶一手飞快拉开了门栓。
对方进来的一刹那,她一瞬看出是个男子,惊慌之下就要将花瓶砸过去。然而对方的反应比她快得多,她才将花瓶举起来,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顺道把花瓶从她手里抽走,精准无误地扔到了软榻上,与此同时迅速捂住她的嘴,把她即将出口的惊呼扼杀在喉咙里。
不过顾云容此刻已经不打算喊了,因为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桓澈。
以正经着称的亲王殿下,竟然学那些登徒子,夜闯闺房。
顾云容缓了一缓,指了指他的手,示意她不会乱叫。他看了她眼睛一眼,慢慢松了手。
第二十二章
“我此番来,是想与你好生谈一谈,”桓澈一面掩门一面道,“上回我约你去桃花桥其实就是抱着这般打算,只是……”只是看到谢景之后,情绪波动导致没能谈成。
顾云容微微沉容:“敢问殿下,前头航道被封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似乎是在围堵盗匪,”他在桌旁坐下,“这个不打紧,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眼下来说一说我们之间的事。”
顾云容正暗忖他们能有什么事可说的,就听他道:“我能叫你云容么?”
顾云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她觉着自打在海宁县遇见他那次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随……随您,您说完了就请早些回房歇息。”
“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盯着顾云容的眼睛,“你之前说了谎,其实你是对我有意的。”
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
他见顾云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抬手示意她暂且止言:“你不必急着否认,说一千道一万,言语可假,眼神却不可。我仔细回想了你与我相处时的诸般眼神,我觉得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我从前虽未曾经历过,但我见过那种眼神,一个人若是爱慕另一人,凝睇他时眼神是不同的。”
桓澈见顾云容久久不语,逼视着她道:“你仍是不肯承认么?”
顾云容倏地在他对面落座,一笑道:“我不晓得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您逼我承认我对您有意是何意图,您要知道,每个人的状况是不同的,您不能以您的判断作为准绳,不是么?”
桓澈面上神情不见一丝松动:‘你不要往旁处想,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坚持否认,是否有何顾虑?’
顾云容觉得桓澈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洞察力过分敏锐,所以她很少在他面前伪饰心思。
但从前她是他的王妃,又一门心思想要争取他,行事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可不同了。
顾云容一拍桌子,身体前倾,讽笑道:“就算您说的都对,那又如何呢?”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想与你说,你不必有所顾忌,其实我……我也对你有意,我又已到了婚配之年……”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云容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一歪就从绣墩上摔了下来。
不是惊喜也不是激动,倒像是……吓得。
吓得?
他起身上前扶她时,却见方才还镇定自若甚至气势汹汹的少女,此刻惊恐万状地抬手推他。
顾云容慌手慌脚地爬起来:“时……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桓澈却是不改认真之态。他觉得眼下是剖白心意的好时机,打算将要说的一股脑说出来:“我是诚意十足的,你不要有所怀疑。我这些日子想了许多,难得遇上心仪的姑娘,我不想错失……”
顾云容听着他这一连串的话,只觉一个又一个炸雷在头上轰开,末了彻底跌坐到了地上。她扶着桌沿勉力半蹲在他对面,觉得有点害怕。
真是疯了,上辈子与她做了小半年夫妻都没喜欢上她的人,今生与她的的相处时光尚不及前世的十分之一,竟然说喜欢她?
顾云容真的禁不住对眼前人的芯子产生了怀疑。
这家伙的身体莫非也易主了?
她顾不上许多,踉跄着跑去关窗户。
但她尚未将窗扉阖上,桓澈便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屋里闷,莫要关窗。”
顾云容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
她缓缓收回了手。
是桓澈本人了。
他方才冲过来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目光的闪躲也不像是能瞬间装出来的。
那这就真的玄幻了。
顾云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她看着这样的桓澈竟然有些害怕。
顾云容一再表示要缓一缓,但桓澈认为她不过是在逃避,两人拉扯追躲之间,顾云容出了房门。
桓澈见她扶着船舷吹风喘息,一步一步靠过去:“莫要站在那里,仔细风浪骤大,舟船不稳……”
他话未落音,寂静的水面上突然一股巨风平波而起,他们所处的是画舫的末端,动荡颇大,风浪狂袭下,顾云容来不及退后,脚下失衡,身体一偏,竟是要往江中栽倒。
桓澈一惊,离弦之箭一样冲上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半个身子已经倾斜下去的顾云容,奋力一扯,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一串举动下来快如惊雷,不过眨眼的工夫。
顾云容也是吓得不轻,这江水深得很,又伴有大风,若是她当真掉下去,即便有人当即跳下去救她,怕也是凶险。
可方才还无风无浪的,船舷也足够高,她会一瞬间就失去了平衡,大约也跟她此刻头脑晕乎有关。
她大喘了几回才缓过来,一回魂就发现自己还趴在他怀里。
桓澈发觉她浑身瑟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是害怕还是冷?你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
顾云容咬牙,你要是不大半夜跑来发疯,我何至于出来,本来就打算睡了,当然穿得单薄!
第二十二章
桓澈把顾云容放到床上,又将床上锦衾为她披好,这才道:“今晚之事不要向旁人提起。我所说的那些话,你再仔细想一想,想好了来与我说。”
顾云容只是不住点头,只想让他赶紧走。
房门掩上,顾云容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她今晚所受的冲击太大,脑子都是糊的。
翌日,顾云容起床盥洗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整日都不怎么出来。
晚间她去徐氏那里坐了一会儿,便回房躺下了。
约莫戌时左右,桓澈再度过来。
顾云容这回将他让到了屋内,首先对他从前的帮助表示了感谢,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她不接受他昨晚说的事。
桓澈一顿,问道:“可以说说缘由么?”
“不可以。”
“那么那件事我可是说对了,你究竟是否属意于我?”
“随殿下怎么想,”顾云容轻笑,“时辰不早了,殿下请回。”
桓澈默立少刻,询问可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顾云容脱口道。
他又立了片刻,沉叹一声:“那你送我一样物件让我当个念想吧,送完我便走——不拘价钱,送什么都成。”
顾云容随手从书里抽出一枚枫叶书签,拿到他眼前:“殿下看这个成么?我自己做的。”
桓澈小心接过,端详一回,嗟赞书签做得漂亮,随即当真依言转身告辞。
这件几乎荒诞的事似乎就此揭过了,但顾云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他的态度转变得似乎有些突兀,之前还一直磨着跟她掰扯,眼下却拿了一枚书签就走了。
桓澈回房后,将拏云叫了进来。
“桂榜何时放出?”
乡试之榜名桂榜,因放榜之时正逢桂子飘香的时节,故名。
拏云答道:“此番因着倭寇突袭,浙江秋闱放榜延后,桂榜约莫半月后才能放出。”随即想起顾嘉彦似乎也参加了今年的乡试,心中一惊。
殿下这是打算给未来大舅子开后门?
“你速去着人留意着,看顾嘉彦是否中举,得信儿后报与我知道。”
拏云躬身应是。他见殿下神思不属,很是纳罕。
殿下不是刚打顾姑娘那里回来么?怎么瞧着不太高兴?难道是那事没成?
思及此,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旁的姑且不论,单说殿下那张脸已是世间难寻,就算顾姑娘看在这个份上也没道理这样干脆地拒绝。
桓澈也是百思不解,她怎么就吓得坐地上了呢,明明他说的时候还挺含蓄的。
他原忖着之前事情一直僵着是因为他不够主动,结果如今他主动了,顾云容却吓得不轻。
含蓄也不行,主动也不对,风花雪月什么的果然比尔虞我诈费劲多了。
出来之后,拏云迎头撞见握雾,便一把拽住,警告说最近在殿下身边说话做事当心些,殿下跟顾姑娘的事很可能没成,殿下怕是又要变得跟前阵子一样阴晴不定了。
握雾也是震惊不已:“竟是没成?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拏云沉着脸道:“谁晓得。要是六殿下在,兴许能给殿下一些点拨。在这上头,六殿下可是行家里手……只盼此间之事早日了结,早日回京。”
桓澈走后,顾云容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顶。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大约是桓澈在后来的三年里经历了更多的倾轧杀伐,上辈子的他性情比现在更冷。
她犹记得有一回她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饭菜,怕他嫌弃她的手艺,她还特意提前一月做了练习,又是专挑他爱吃的菜做的,但临了他还是不领情。
她当时兴致勃勃地将他叫过去,让他坐下。他原本倒也没说什么,但她给他布菜时,他对着她看了须臾,忽然就开口道:“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她手上一顿,又勉强笑道:‘殿下不妨尝一尝,妾身自觉滋味尚可。’
“我说不要做便不要做,下回你再做我也不会吃。”
“那殿下是说这次会吃?”
他微微偏头:“这次的我姑且尝几口。”
她想到他素日忙碌,怕他一会儿又没了空闲,忙命丫头去将自己做的一副护膝取来。
她从前没做过这种男子用的物件,手生得很,没把握好尺寸,把束带做德太长了,所以交给他时有点不好意思。
他将那一对式样古怪的护膝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少顷,扯住那两根长长的束带看向她:“这是做什么的?上吊?”
顾云容暗诽带子这么细,你这么大只,要吊死你也不用这个,至少也得换成麻绳。但她嘴上可不敢这样说,只是红着脸催他试试。
他盯着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不是一早就说了么?不要再做这些了,你觉得我只是不让你做香囊茄袋,不包括护膝?”
她低着头,心头滋味难言。
她是看秋日将临,暑气渐消,这便特地给他做了护膝。
没想到还是被嫌弃了。
顾云容回神,紧紧捏着被角。
不要说她本身就对桓澈跑来跟她表明心迹的行为存疑,即便他是真心求娶,她也不会感到狂喜进而一口应下。
他前世给她泼了冷水,凭什么他一回头她就要答应。道理她都懂,但她心里是有气的。
徐氏这两日总是忐忑不已。三年一次的乡试,儿子这是第二回考了,还不知是否能中。她本想等放榜了再走,但浙江今年因倭患延迟了放榜,彦哥儿不让他们因此一直耗着,他们便先行一步,让彦哥儿回头写信告诉他们结果。
顾云容希望兄长这回乡试的结果能比前世好。
前世兄长因为父亲迟迟不能洗刷冤屈而耽误了学业,今生情况有所好转,不知结果是否会好一些。
桓澈之后没有再来找顾云容,但他似乎临时有什么急事,第二日便带着拏云先走了,画舫这边由握雾支应。
一路无风无浪,畅通无阻。
握雾照着桓澈的交代,到了徽州地界,才让顾家一行人下船。随后看着顾家众人换乘上雇佣的栈船才返航。
顾云容总觉握雾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方才还有护送他们到家的意思,又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不过既然如今已经快到外祖家了,她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次日晚,握雾便回到了听枫小筑。他嫌水路太慢,后来直接将画舫丢给手下,自己骑马一路疾驰回来。
桓澈正在书房收拾文书,见握雾忽然归来,又神色匆匆,沉声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殿下,属下察觉有人跟踪画舫,后来顾家人下船后,那两只在后头跟踪的小苍船也掉头了,不知是冲着咱们来的,还是冲着顾家人来的。属下已命人去搜寻那只小苍船,一有消息即刻报与殿下知道。”
桓澈目光扫向桌上的舆图。
他二皇兄荣王的封地就在这附近。明年年初就是他父皇的圣寿,届时已就藩的几个皇兄都会赴京,自然也包括荣王。
亲王就藩之后,不得擅离封地,然而荣王每年都会以为父皇搜寻寿礼为由离开封地半个月,倒也每次都能让他寻见令父皇开怀的礼物。不过荣王会把最好的礼物交给太子,由太子去父皇面前卖好。
荣王是太子一系的人,这几乎是皇室公开的秘密。但他总是心存怀疑,荣王虽则母族无势,但心机谋算并不比太子差,其实不需要站队。
除非,荣王是操着另一份心。
桓澈冷笑,能盯上他的就那么几路人,其实也好查。
真正不好办的怕是顾云容那件事。
乡试放榜后,才安顿下来不多时的徐氏等人就收到了顾嘉彦的来信。
信上说他的名次比较靠后,但好歹是中了。只他火候未到,不敢贸然下场考春闱,怕中不了进士反得个同进士。恰有贵人说要引荐他去京师的书院读书,他便修书询问父亲母亲的意思。
这简直是好事成双。
顾同甫夫妻两个喜不自禁,但对于儿子信上说的贵人很是好奇。顾同甫见妻儿这边安顿得差不多了,便返程回了钱塘县。
不久,顾同甫来信说他们婉言拒了那贵人的好意,没让彦哥儿赴京。徐氏拿着信给顾云容姐妹两个看,问她们觉得这引荐顾嘉彦的贵人是谁。
顾云容不语。
管他是谁,反正父兄没答应。而且她已经到了徽州,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桓澈身为皇子,是个精于算计的性子,她还是不能相信桓澈在与她谋面不多的情况下会真心喜欢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更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若非她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她真怀疑这是个什么阴谋。
一晃半月过去。
顾云容的生活简单而又规律,外祖家的人都待她极好,她也几乎已经将桓澈那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的外祖徐山也是个读书人出身,只是科举上头没有天分,后来便没有继续考下去。但老来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习性,喜欢以文会友,喜欢泡茶馆听人说书。徐山和蔼可亲又风趣幽默,顾云容很喜欢听他说故事。
这日,顾云容听说徐山打茶馆回来,便又跑去问他今日听了什么本子。
徐山面上却并无一丝笑意。他慢慢在桌旁坐下,长叹一声:“我今日听书之际,听说了一个消息。”
“衡王殿下,就是年初赴浙江处置你父亲那桩案子的那位王爷,前几日在与倭寇的鏖战中负伤,如今伤势沉重,药石无灵,慌得新任巡抚遍寻名医,可还是无济于事。听说省里几位主事的大员如今愁得了不得,已给圣上递上急奏,请太医来试上一试。眼下外头都在议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