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8章 清明(3)
“我当然懂!”
他抢了我的话语权,我歪着头,目光来回游离,得听他把故事讲完。
“你叔,我——的爸和我妈算是结婚早的人了,但我还很小的时候,便没了母亲,后面上完大学,两年内,又相继走了三位老人。我今年四十出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切感受,想必纪叔叔比你更有发言权?”
“其实不一样。”
纪叔眉头一皱,见我的眼神没有躲避他,才问:“怎么不一样?”
“我还有机会,我还可以养。”
“你什么意思?”他仿佛“嗖”的一下扭动腰肢,腰肢带动屁股,屁股就把椅子转了过来。
“就是你课堂上讲的……平行时空!你信吗?”我质问道。
他的眼睛一下子眯得很细了,密集的抬头纹都挤到眉上。“你是说——你已经经历过那些不幸的事情了,而你现在返回到了一个提前的时间节点?”
神的理解!我点了点头。
纪叔呼出一口气,好久没说话。
然而他忽然大笑起来,脸上挤出了两绺横肉,笑容则显得放荡又好看。“我差点就相信你了鬼话,这就是你不好好读书的借口吗?我不会告诉你‘唯分是从’或者‘进了大学就可以随便玩了’的话的,但学习是一件终身的事情!也许我们现在学的是四五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知识,与你毕业后得到的第一份到最终确认从事的工作都毫无联系,可是如果你不提高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培养拥抱自由的意识,那你的一生或将会走得无比坎坷与艰辛。”
我沉默了许久,纪叔以为我无言应答,便准备乘胜追击。“世界上的富人,大多是先知先觉,他们的成功不可复制。纪叔我当了大辈子老师,了解许多的孩子的人生之路后,更加意识到巨任在肩,如果未来你们这批成绩优异的人都过得不好,那我是不是也有责任……”
“好好好,我打断一下,”我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纪叔你说的句句在理,没有一句不是我同意的。可是你也得相信我啊,如果一个‘重生’的人决定珍惜他最看重的一件事,是否该为此不管不顾,舍弃一切?”
他的表情重新归于严肃。
“不负您的栽培,我是正经的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的通信工程,作为校招生进了一家央企建筑单位,随我一起的同龄人有四十来号,分散去全国各地,海外也有,在项目部时是员工,在现场的时候就是民工,咱挖过沟,打过灰,跟民工同吃同住。曲折的走廊,肮脏的地板,架子床腿边的积垢根本拖不掉,只有墙上的儿童卡通画保留得无比整洁——那里之前是一个幼儿园。没有洗衣机也没有淋浴间,每次回来洗脚时冲下的一盆黑水都像是从挖煤的人身上褪下来的,半个月不敢去逛超市,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隐隐泛着酸臭味。”
我暂时中断了针对回忆的讲诉,因为我发现老纪的那双眼明显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震惊。
“怎么会呢?你不是在渝州大学毕业的吗?没有选一个更好的职业?”
“我记得当时填平行志愿的时候,你也说我为什么不填报更好的选择。首填北大,再填清华,三去东北,四到沿海,五往西北内陆行,可我还不是被老六留在了渝州吗?您说选择重要,纪叔,可人的一生有几次是可以重来的?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去缠着你好好咨询的,可我还是决定走下去,毕竟是凭我自己的努力,自己选的路,哪怕前途无亮,哪怕一条道走到黑,那也是我的命运!虽想牵犬东门岂可得乎?”
“你现在不就有咨询我的第二次机会吗?我也不忙,但前提是你还得好好学习,毕竟社会要凭分数、凭证儿说话的。”
“我说过了,这一次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再是平行志愿,而是平行宇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死了,或者还活着,我不知‘复活’或者‘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我决不会把记忆里的轨迹再走一遍!有些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说了半天……你还是相信读书无用。”看得出来班主任相当纠结,他的脸上几乎所有皱纹都连点成线。
“读书有时候还是有用的,至少针对那些民工来讲,我还有一个被总公司招聘的职工名分,有着几险几金的保障,干个十年八年,盼头总是好的,而他们则是干一天活,发一天工资,十六年求学,寒窗十年,给了我一个‘名分’,我当然明白学历学位和终身学习的重要性,也承认纪叔你等在三尺讲台上辛苦育苗的艰辛与欣慰,可你想想,当你看到一个项目分部竟然只有三个正式职工,其他这样部长,那式总监还有各种各样的老中青混子竟然都是总领导的七大舅,八大侄,甚至包括跟你睡一屋的民工们都是领导层的老乡,您还能对自己读书挣来的地位和名分感到公平吗?”
“‘穷人靠变异,富人玩科技。’我说出这句话也许会让老师您很失望,但是无论任何主义的国家,都存在这样的阶级,我们得靠学习和拼命去改命,也就是‘变异’,去升级,我陈当改命成功了吗?一定程度上讲,成功了,读书还是能改命的,如果我没有成为我娘的希望,或许她早跑了。虽然现在的工作不能尽随我心,但比起我亲眼所见的那些同僚,甚至比我还小的——18,19岁的零零后们,他们和老管,老程,老何一起混工地,住铁架子床,里面烟熏火燎,墩布对肮脏的地面感到无能为力,老总进去不住地咳嗽,周遭恶臭扑鼻的气味已经包围了过来。即使我出门后,脑子里还残留着那副触目惊心的景象,劳工与酒液、长发青年和手机、颓废脏旧、麻木眩晕……”
我喋喋不休地摆了很多,纪叔一直听着,当一个诚实的听众。最后,他才从“反洗脑”流程中清醒回来,讲:“多年以来,从没有听一个学生说这么多,既然你描绘得如此真实,想必你也确实经历过。我也就不管你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用感到过于悲观。有什么困难,记得找纪叔!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也觉得骄傲!”
“那纪叔……”我害羞地低下了头。
“什么?”
“可以把我的剖心信还给我吗?”
“嗯?——”
“哈哈哈哈哈!”他脸上重新浮起那放荡又好看的笑容,“既然你我是平行世界的两个人,让我保留你的一封信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