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邢如意万万没有想到，洛城那条快干的护城河里居然还藏着一只水鬼。

洛城是古城，城中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护城河，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河水断断续续，常有干涸，也常年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腥臭气。

护城河最繁华的一段儿是洛城的商业街，沿着商业街往前，是一片被都市繁华所遗忘的老宅子。宅子虽是老的，可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人。

邢如意离开医院，就搭车到了商业街，原本是想着吃吃美食，看看美景，好好的换一换心情，将什么殷狐狸，高露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忘掉。等明天太阳升起，她就又是公司里那个对着电脑，对着空白文档发呆的小文案。

也许是太久没有品尝商业街里的这些美味，只啃了两串刚刚烤好的羊肉串儿，就觉得肚子一阵儿难受，叽里咕噜的乱叫。

商业街的公共厕所位于护城河边。说是公厕，其实简陋的很，里面连个照明的灯具都没有，窗户是直接是开了一个大洞，上面随意的焊接了几条钢丝。厕所后面，就是那条终年散发着腥臭味道的护城河。

这地方，白天进来只会觉得脏兮兮的，晚上则会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例如现在，邢如意就觉得脑后一阵旋风，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伴随着公厕内有些奇怪的流水声浮了上来。借着外头商业街的灯光，隐隐看到其中一个蹲位里正在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水。

邢如意觉得奇怪，就侧着脑袋往那个蹲位瞧了眼，人影没有瞧见，却听见了一只鬼的自言自语。

“该死的，我怎么就淹死在这个破河里了，要是换个地方，没准儿早就找到替身了。”

淹死，替身。

邢如意默默捏了把冷汗，心说这是遇到民间传说中的水鬼了。

她顾不得肚子还在一阵儿一阵儿的疼，抓着手机，蹑手蹑脚从公厕向外走，刚到门口，就觉得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紧跟着是一个浑身黑漆漆，脸却白森森的还吐着根大红舌头的矮鬼。

“没看见，我没看见。”

邢如意闭上眼睛，在心里碎碎念。

“一个人！”是矮鬼兴奋的声音：“我去，真的是一个人。”

“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邢如意搓了下耳朵，借着搓耳朵的动作侧了侧身，打算从矮鬼的身旁挤出去。刚要行动，后颈突然一凉，她回头看去，却见矮鬼正冲着自己的脖颈吹凉气。

“果然是鬼，行动倒是够快的。”

她依旧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却将自己的衣领拉高了些。

矮鬼不放弃，转到她的右边继续吹。

邢如意虽不洁癖，却也忍受不了从矮鬼嘴里呼出了那种特别臭的味道。她皱眉，扭头，对着一心吹气的矮鬼说：“你是笨死的吗？连个找替身都不会找，难怪会窝在这条臭水沟里这么些年。”

“你能看见我？”

“能看见。”

“你真的能看见我？”矮鬼似乎特别高兴：“传说中的阴阳眼？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能够看到我的人呢。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

邢如意皱眉。

“别害怕，虽然我是鬼，虽然我想找替身，可我现在不打算害你了。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你不知道，这长年累月的一个人待着，真要疯了。”

“你一直是一个人？”

“可不是咋地，要是能再有个人，哪怕是能再有只鬼，我都会觉得这日子不是那么难熬。”矮鬼沮丧的靠在墙上，黑漆漆的影子忽明忽暗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倒霉。”

“你什么时候死的？”

“不记得了，反正没有五十年，也有六十年。那时候，外面还不像现在热闹，这条河也远没有现在这么臭。”矮鬼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是个黄昏吧。那天，我刚刚跟着我大姑去见了她给我介绍的对象，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姑娘。我们聊了很久，觉得彼此兴趣相同，爱好相同，也都有继续发展接触的意思。可能是因为相亲相的太顺利了，所以骑车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得意忘形。”

矮鬼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喏，那边那个石板桥你看见了吧？当时，也还不像现在这样破，可路面还是有些坑坑洼洼的。若是平常，那些坑坑洼洼我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可那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这一高兴，骑车的时候就没把稳。车子撞在了桥边的护栏上，人就载到河里去了。

那时候，这河里还是有水的，不深，但也不浅。我记得，我是头朝下栽下去的，再往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反正，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我说的，别人听不见，我叫的别人也听不见。当然，他们也都看不见我。”

“你就这么一直待着？”

“不一直待着还能咋地？”矮鬼的脑袋垂了下去：“不瞒你说，刚变成鬼的时候，我其实觉得挺好玩的。你想想看，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我就跟在他们身后恶作剧。有时候是跟在小孩子的身后，有时候是跟在老人的身后，有时候则是跟在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身后。我发誓，我就只是恶作剧，并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后来，这恶作剧也腻歪了。毕竟，人家是看不见你的。慢慢的，我就变得越来越沉默，整日坐在桥头上，像个傻子一样的看着人来人往。到最后，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你不知道水鬼是可以找替身的吗？”

“知道啊。”矮鬼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没死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还看过不少这样的鬼故事。可知道归知道，具体实施的办法却不是很清楚。例如，这替身该怎么找？又该怎么让她或者他变成我的替身。”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

矮鬼乐了：“看看，不光我笨吧，要是这事情搁在你头上，你估计跟我一样，都是没头的苍蝇乱转。”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矮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待着呗，反正我已经在这臭水沟里待了几十年了，你要真给我换个地方，我估摸着我都住不习惯。”

正说着话，忽听有人喊救命，邢如意跑出去一看，只见石板桥上有个人弯着腰，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孩子。孩子手里握着根糖葫芦，整个身子悬空在桥下面。孩子因为受惊，哭得哇哇的。抓着他手的应该是他爸爸，他拼命的给孩子喊着，让孩子千万别动，千万别动。可爸爸越说，孩子就越害怕，两条腿在半空中踢腾的就越厉害。就在众人伸手想去将孩子给拉上来时，爸爸的手没劲儿了，孩子尖叫着跌入了污水中。

邢如意看了眼旁边，矮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按照鬼故事里讲的，这个失足落水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矮鬼的替身。就在她为孩子的命运担忧的时候，孩子突然被托出了淤泥，紧跟着被岸上的人给拉了上去。

所有人都以为，孩子能够得救是因为护城河里的水浅了，只有邢如意知道，孩子是被矮鬼给救上来的。

“后悔吗？”邢如意走到河边，看着正在用手抹泥巴的矮鬼。

他是鬼，他脸上的泥巴其实是他心里幻想出来的。这一抹，他的脸全都干净了。是个眼睛大大，笑容憨实的，有些暖，还有些可爱的男孩子。

“后悔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如果你不救他，他可能成为你的替身，替你留在这个脏兮兮的护城河里。”

“算了吧，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比我还笨。”矮鬼笑着：“这漫长的孤寂和寂寞，不要说一个孩子，就是我这样的成年男子都会觉得难熬。再说，他还有爸爸妈妈呢，要是他没了，他爸爸妈妈得多伤心，多自责啊。这河，我已经待习惯了，再待个几十年，也没什么的。”

“你是个好人。”

“我只是个有些蠢笨的矮鬼。”

邢如意看着矮鬼，矮鬼看着邢如意，一人一鬼都笑了。

商业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刚刚的意外，仿佛也只是一个意外罢了。起身要走的时候，矮鬼问：“你还会来商业街吗？”

邢如意点点头：“会啊，这里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这么多好玩的。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需要我陪着聊天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我叫如意。”

“我叫兰城，兰花的兰，城池的城。”矮鬼坐在河边已经破损的围栏上：“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身衣裳吧。”

邢如意做了一个“OK”的手势，兰城开心的晃着腿，身上那些黑漆漆的泥污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在商业街的尽头，邢如意碰见了刻意站在那边的狐狸，她拧眉，想要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绕过去，结果却被他抢先一步给挡住了。

“殷先生，麻烦你让开。”

“我叫殷臣司。”

“我管你叫什么。”邢如意后退：“我记得我说过，再见，再也不见的。”

“我知道，可缘分的事情，我自己也没办法是不是。”狐狸伸出手，掌心里是一瓶治疗胃部不适的药物：“你的胃，不能吃那些东西，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