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作者:无愁山人 | 分类:玄幻 | 字数:7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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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洒热泪
周隐看了夕沉一眼,接着又看向白南。
白南自然知道周隐何意,就将夕沉给支会出去了。
“世子有话尽管说。”
“这究竟是谁的用意?”
“……靳倦是世孙的心腹,中书令,也是之前反对我登位的臣子……”
“那你为何还答应?”
“他们告诉我说,天下大乱,三国并起,东孟可以做些什么……”白南低了低头,又接着说:“他们说,我只要愿意把靳迁派到钟鸣关,就愿意推动我的礼法制度,建立新的礼法。我想既然只是看守,应该并无坏处……”
“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北上啊。”周隐焦急的反驳白南:“他们就是在唬你啊小国公……他们北上后,就会和沧元帝都的东孟军队汇合踏平整个沧元帝都,到时候得逞的只会是孟天恒,你也会死在他的刃下!”周隐压低了声音,害怕隔墙有耳。
“啊?!”白南吓得一个退缩,险些被台阶绊倒在地上。
“若不是看你天性良善是个可信的纯良孩子,我不会给你说这些……”周隐摇了摇头,言:“等到孟天恒进了沧元帝都,不知道是他死还是靳渠死,反正你是已经死了。东孟坐镇天下,南恒西越,尤其是西越,如何服气?哪怕是铁骑踏遍整个西阳关至沧元帝都一带,也会来分一杯羹。到那个时候,南恒如果不出兵,也就会被东孟和西越欺负,南征北战,生灵涂炭,平荒会迎来一场无法预知的狂风骤雨啊!”周隐无法设想那时的天下。他企图用缝补的手法让这个天下重生,而一旦裂缝被撕大,天下分裂凹陷,再想重塑或者缝补,将会是难上加难。
一旦三国并起,战火必将延绵千里,百年不断。
权力和利益总是不能多而不能少,患不均不患少,患不得不患失,等到那个时候,相互之间的讨伐和利益权争里,最受苦的,就是百姓。
土地疲敝,商贾不行,樯倾楫摧。
战火无情,太平从不是在所谓的太平战争中取得的。
一旦挑起争权夺利的战争,将会无休无止,血雨腥风。
“这么严重……”白南也担忧的叹气:“可事到如今,又该如何是好……”他发愁的坐在台阶上,揉着脑袋。
周隐看白南这般,就坐到他身侧:“你想撤兵吗?”
“当然想!早知道会是这么一回事……”他愤恨的捶打了一下地面,可感到的只有火辣辣的疼痛感,并无半分释放的滋味。
“我在朝堂根基不稳,没人听我的话。”
“你建立礼法制度为了什么?”
“安居乐业,太平和谐啊。”白南扭过头,认真的看着周隐。
周隐点了点头,又道:“你以为的王道是什么?”
“实力?啊……”白南突然想起周耽的话:“敬畏之心……让别人对我敬畏,不仅有敬,还有畏。”
周隐一愣,然后又接着言:“对。
礼法,并非仅靠一个制度。更要靠的,是行动。
敬畏之心,就要有手段。如何让机要堂发出撤兵信号?”
“让他们怕我?”
“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胆寒,是畏。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动容,是敬。”
白南转了转眼睛,然后道:“僭越天子关隘,是礼法,让他们不敢不按王令工作,是敬畏……”
第二日在朝堂之上,白南说起此事,满腹悔恨,泪眼朦胧。
他苦嚎着诉着,自己虽推行礼法却坐着僭越之事,本想逞王之征服,没想到只会带来生灵涂炭:“寡人本知孟羽军此行就意欲北上,却依然默许,不曾想这是要给天下制造分裂,给百姓制造人间炼狱啊!”
说罢,他就鼻涕一擦,拿纸写下了一封罪己诏,下令政事堂必须手抄三万份,贴遍整个东孟,如若说已经没有回头之路,那么天下分裂礼法彻底崩坏之时,他白南亲自走上断头台:“寡人头颅如瓜骨任人踢践,身躯裹席任虫蚁啃食,最后落入鹿跃江,死无葬身,寒冷永世!”
白南这么一闹,从鎏余宫乱到了东垣城。不到一天全东垣都知道了自己的国公,因为自己的一时贪欲,僭越征服,而愧怍不堪无颜面对百姓。这让百姓动了恻隐之心。
罪己诏刚刚被贴出去了不到十张,就已经有众多百姓围在机要堂外禁街要求退兵。
那边白南始终以抱恙拒绝接见机要堂堂卿,中书令,以及监察御史,不给他们劝说的机会。
孟天恒那边更是气的要死绝。没想到白南这么一闹,反而更受百姓爱戴,礼法推行更是有了不一般的效果。这下好了,他和几个大臣要求举兵进瞿的功劳不可没,可载入史册能以“仁君”二字流传千古流芳百世的,竟是那个小国公?!
就这样,没几天功夫,要求退兵的百姓越来越多,机要堂一出兵镇压,就有人在青鉴堂告状,高的青鉴堂堂卿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消息传到白南那以后,他终于接见那些大臣了。
一个小国公,竟然劈头盖脸的把几个老头儿给骂了一顿。
他哭着问他们,他要做什么才好,如今百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个国公竟然连自己的百姓都护不住,自己的臣子竟然要对自己的百姓动刀戈?!
白南一擦鼻涕,正襟危坐在王位上:“寡人今天的话就放在这,谁敢动寡人的百姓,寡人就摘了谁的帽子!”
这一句话一出,机要堂更是害怕了。之前围在孟天恒身边团团转的堂卿少卿全都不敢出入世孙府了,随着百姓越来越亢奋,白南也亲临机要堂,安慰自己的百姓,说机要堂必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如今靳迁带着整个王都里的孟羽军离开了,一旦下民起义,你们担当的起吗?”这是白南第一次扒掉一个少卿帽子后说的话。
“今日是严冬这样的臣子伤了一个百姓,明日就是爱卿你杀了一个百姓吧?!”
这边机要堂堂卿连忙跪下,苦苦哀嚎绝不敢如此。
一连将近数日的闹腾,最终,撤兵的条令下来了。
信号在望楼一个接一个的传出了东垣,快马加鞭的信使来到了东孟边界的时候,周隐已经从东孟离开,又回到了钟鸣郡。
等到第二天晌午,周隐就在马背上远远的看到了军队向东去的远影。
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他抹了一把脸,一蹬马背,又朝前驰骋而去了。
雨下到最大时,马蹄都隐没在了水中,路过村庄时,麦田也淹在雨水里。村头站着老人,年轻人,小孩,都久久不肯离去的望着田地,望着天空。
路过城镇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人们坐在窗棂上打着伞,坐在茶坊里,看着屋外,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呆呆的望着天空。
周隐也抬起头,看向伞外的天空,那里明明一片阴霾,白昼如夜,什么都看不到。
等他低下头时,有个孩子慌着回家,在大雨里跑着向前,跌倒在了马下。周隐连忙拉紧缰绳,下马扶起小孩子,然后将自己的伞递到孩子手里:“娃娃,你知道离沧元帝都还有多远吗?”
孩子擦了脸上的雨水,摇了摇头,然后道:“不知道。”
孩子拿着伞离开后,他站在马旁,久久无法回神的望着孩子的背影。
一个孩子,如何知道前路多远呢?
“孩子的话,就是一辈子不知道家和帝都之间的距离,都是好的。”
周隐回过头,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人举着一把伞,伞下面容苍老,长着一把黑胡子,宛如只有哈哈大笑时才能看到这人的嘴巴。他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朝周隐走了两步,就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周隐。
周隐伸手接过来,刚出口道谢,就看到伞柄上刻着一个“明”字。
“您是明氏的人?”
“是,也不是。”
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宛若再不会回头。
沧元帝都近在眼前,周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容不得犹豫。
就在刚刚见到沧元帝都的雏形时,眼前已经是乌泱泱的大片军队驻扎的地方了。
他穿过数不胜数的营帐时,询问这是谁的军队。
回答者自然说是皇羽军。是大瞿的军队。
周隐找不到首领,拉着马踌躇半天不能往前。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世子”,他回过头一看,就见到一个身披铠甲绒风,怀抱头盔的青年跑向自己。
青年越来越近,脸上那清秀俊朗的五官渐渐显现,这才让周隐想起是谁。
“陈惊雨?!”周隐高兴的和他一把抱住。
就像当初在另阳迎接瞿归云时,抱住百里三郎那样,丝毫不惧怕这铁甲之寒。
“世子!世子来了!”陈惊雨高兴的笑着。
“不过,你怎么在这?”周隐拍了拍他肩膀,道:“壮了不少!”
陈惊雨憨笑着摸摸头,回答:“九殿下勤王,我怎么能不追随?”
“西阳关呢?”
“留有副将看守。”
周隐点了点头,又询问瞿钟景身在何处。
说到这里,陈惊雨立刻严肃起来,一边朝前走,一边解释:“殿下在城中。包括明将军。他们已经尝试过攻打宫城,伤亡惨重,如今靳渠一直说要等世子和长公主来,钳制着圣上,我们一时半会也不能硬攻。”
说罢,陈惊雨就从士兵手里接过一匹马,准备带周隐去寻找瞿钟景。
两个人沿着禁街向前,不知怎么,他忽然听到了瞿归云的声音。周隐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忙跟上陈惊雨了。
而现在的瞿归云,正和武纯等待暴雨的停止。
暮色降临之后,她们才找到一处避雨的破房屋,潮湿的木头生不出火,只好枯坐着,等待第二日的来临。
雨是午夜停的,瞿归云被一阵凉风给吹醒,迷迷糊糊的看见武纯坐在屋子门口,手里拿着什么,对着月光看着。
她背对着瞿归云坐在门下,身影完全隐没在那一片黑暗里,只有露在门外的那一侧,暗红色的衣袍上流淌着晶莹的月色,在那犹如水滴一般的指尖汇聚而散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