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封栾出身渤海大族封氏，是天下不可多得的法学大家，当年名扬天下的封夫人便是他姑母。

他本来在朝中任九卿廷尉，只因牵扯进一宗案子而被抄家罢官，若不是封家是大族，只怕命都要保不住，后来只能寄托在姻亲陈郡谢氏的庇护下。

这些年他虽半隐在灵空书院任讲师，慕名来他门下的学子还是络绎不绝，郦雪很想信他干干净净没有被那些权臣的拉拢，可这么多年从他手中投向各大割据势力的人才不在少数。

来的路上君郦雪查过，他这些年不仅和边境各处守将过从甚密，还不余余力地向不安分的长沙王举荐人才，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得到了长沙王重用。

封栾是慕容若介绍给她的人，只是君郦雪心里一直存着顾虑，她觉得此人深不可测，难保不是辰王之流。

君郦雪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半点不客气，不过封栾却不以为忤，神色半分不变，只以袖掩唇，缓缓抿完杯中茶。

“公主果然有胆有魄，你这样对我开诚布公，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背弃你，要知道，除却在下背后的封氏谢氏，这些年经我之手送入官场的门生故吏有多少？”

言下之意，若是郦雪惹他一个不开心，不仅得不到他的半点帮助，只怕以后在朝中也会被排挤。

然……

她岂是怕事的人，郦雪笑着看向他，没有半分惶恐，反而越发从容，面对封栾这样的人，功名利禄还是威胁诱惑看样子都不大有用，唯有坦坦荡荡地亮明各目的才能用得长久。

“人若无癖，不可交也，先生隐居灵空多年，对权势无欲无求，多少人想高官厚禄都请不动先生。

郦雪一介初生牛犊绝不敢自信能有什么打动先生鼎力相助，所以才会对先生坦诚，先生到底想要什么？”

两相对视，君郦雪不卑不亢，她走到今天，不是靠委曲求全得来的。

还是封栾先别过脸，看向挂壁上的那副墨兰图，此时夕阳正从上面滑过，将那清高墨兰明暗分层。

“兰芝澧野，风雨如晦，暗夜犹生...”

在他悠远的声音中君郦雪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十年前，她的恩师，郑尚书。

“殿下，兰芝常生，暗夜不灭，就作为兰心社济世安民，汇聚天下有识之士的宗旨……”

郦雪脸色大变，几乎是颤抖着问出声：“先生...是兰心旧人？”

他回头淡笑，“殿下也知道吗？”

郦雪思绪闪过万千，终于什么都想明白了，站起来又郑重地行了大礼，抬头间已经是热泪盈眶，“以前是郦雪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封栾将她扶起来，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当年老夫离京之时殿下还是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今日便能以一己之身游刃于朝廷，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好孩子！没辜负陛下和我们的期望。”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山峦间归巢的飞鸟，“也没有辜负郑子道的一片苦心。”

当年一桩震惊天下的“兰心社”谋反案在安陵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本来不过几位情投意合的学士结社讨论诗文，向陛下进谏治国之策，从而推动一次声势浩大的变法。

却被污蔑意图怂恿皇帝废黜士族。

长宁靠权阀立国，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多少年，他们这样公然挑衅的后果可想而知，诗社的头目被世家反扑，抄家，处斩，流放...就连皇帝也自此一蹶不振，任由皇权被各大权臣轮流架空......

从此以后，长宁再不敢提兰心社三字，但那场变法如暗夜中一道一闪而过的光，照亮多少试图改变长宁贫弱局面的有识之士，并为之暗暗努力着，她的恩师，郑尚书，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以说郑尚书一家被杀，也正因为他曾是兰心旧人，变法失败后遭群起而攻之，没有哪个世家大族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人担任尚书之位。

可以说，“兰心社”是一桩流血遍地的政治博弈，没人敢轻易承认自己曾经参与过兰心社，骗她更无意义，对此，郦雪深信不疑。

“...所以，先生以封氏家主的身份麻痹世家，其实先生真正的打算是往各个幕府安插人手。”

封栾孺子可教的看了一眼郦雪，随即叹了口气，“当年我们几个人一腔热血，却不知迂回，以为只要有陛下支持就能把握大局，却没想到到头来在兵权下不堪一击，多少人白白牺牲，还让陛下被动多年...”

“先生不必自责，先生高义，对当年敢于支持变法的人，这么多年来父皇和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不知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封栾苦笑，看着君郦雪希冀的眼神，他能怎么办，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读书人，自古要有说话权绝对少不了兵权的加持。

“这就要看殿下了，我手中的学子不过是散布各处收集些消息，必要时能鼓吹造势，真正要改变长宁世家揽权的局势，还是要靠公主和陛下。”

君郦雪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先生可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主导筑城矿场的事？”

“这件事我其实早就察觉了，确切的说，站在兵器走私背后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一群割据边境的权阀，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张密切的网，滴水不漏地拦住了任何传向朝廷的消息。

他们中的不少门客是我的学生，这些年也对边境异动有所掌握，特别是长沙王，他最不安分，私下屯兵十几万，每年从各处收罗而来的兵器更是不计其数。”

这个情况是君郦雪早就猜到的，开采铁矿，买卖兵器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而这些周围的割据势力不仅不上报朝廷，还乐见其成，只怕也打算浑水摸鱼。

“还有，这次我在梁国境内被通缉，竟然能出动正规的梁国守军，这说明梁国参与进来的人并不简单，先生可知是谁？”

封栾沉思片刻，想了几个人选以后才斟酌着开口，“慕容曾传回消息，梁国几个世家也不安分，都有私下屯兵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