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尔年代记之日轮低语
作者:奥洛尔史官 | 分类:奇幻 | 字数:77.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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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三日(下)
凯罗是第七军的一名新兵,就和很多第七军的士兵一样,他也是被强征入伍的壮丁之一。两个月的基础训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拼刺刀,这个是他这种新兵练习的主要项。新兵配发子弹只有老兵的四分之一,因此刺刀训练和体能训练是他们训练的主要内容。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以及他的战友们都完全没法击发枪里的子弹,所以也就只能倚仗手中这把装上了刺刀的破枪。
此刻的他,挤在人群之中,排着队走向那云梯。梯子很长,底端是一个负责固定梯子的士兵,他也像担任这个职务。毕竟站在梯子底下的烂泥里总比爬上城头送死强。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作为一个壮丁,他的任务,和千千万和他一样的壮丁相同,爬上城头,夺下城头。
他望着前方,那梯子上不断有人被砸中,坠落下去,但是即便如此,人们也依旧不断地往上爬着。今早王太子讲话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说明白了,如果这个时候不拿出送命的劲头去打仗,那就只能等着南境军到了的时候,让他们送命了。
他对此深信不疑,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伊斯卡尼亚来的难民,嫁给了几乎一无所有的他的父亲,他小时候就是在对南境的仇恨中长大的。
他从未怀疑过,这份愤怒和仇恨。
终于,轮到他爬上梯子了。
凯罗的手,在颤抖。
这双颤抖的手,握上了梯子的一级,而他的脚也踏了上去。他前面那人鞋底的泥浆不断向下滴着,时不时甩出两滴飞在他已经完全湿透的帽子上。雨越来越小,但是地上的泥泞却越来越厉害,他的脚上也同样沾满了黑泥,让他爬起梯子来吃力地很。
即便前面有一双滴着泥水的脚,身后是一双拖着他向下的脚,他仍望着前方,他想知道城头的情况如何了,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得以站在那块石砖地上和那些他从未见过哪怕一次的敌人真刀真枪地拼上一轮?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身旁,划过一个身影。
他朝那身影一瞥,看到了一双无神的眼。那人的头上,是个不小的凹陷,闭着眼睛也知道,他死了。就那么简单地死了。
凯罗还记得自己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念着惋惜悼亡的词句,他一向觉得,死亡应该是那样的。但是战场,不止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的同乡据说死在前几天的攻城中,而几个军营中熟识的朋友,也似乎被放回来后因伤口感染而死去。
没有人哭。
没有悼亡的词句。
似乎他们的死亡完全不存在一般,攻城仍在继续。只有少数几个人,为那几人的死亡叹上一声气,说句“可惜了”。
凯罗不想那样死去。
凯罗想做一个带着自己名字死去的人。
胡思乱想着的他,看到了离他越来越近的城头,而他不想上去,他想向下,但是向下一看,便是攒动着的人头,和他下面那个,正在向上爬的人。
他停了下来,而他身后的那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顾虑,同样停了下来。两个人就停在梯子的中间,在雨里,想要让这一刻成为永恒一般。
但是这样的永恒,就像雨中的蜘蛛网一样易碎。
底下传来的一声“干嘛呢?!上面的继续爬!”让他浑身一激灵,他只能继续往上爬,追上前面那人。
前面那人似乎已经爬上了城墙,并没有被一块不知何处的铁球砸下去,而他也加紧步子,登上了城头。
他刚一爬上来,就看到一把闪着红光的刺刀直奔自己胸口,凯罗急忙一闪。但是沉重的军服迟缓了他的动作,刺刀划过他的右臂,他把挎着的步枪拿在手中,用刺刀一头朝着对方。他看不见对方军帽下的脸,只能看到那刺刀上的血,还没有被雨水洗净。
他和对方对峙着,谁都不肯第一个动手。而他身后那人,似乎也爬上了城墙。和他对峙的那士兵一个恍惚,凯罗挺强一刺,直接把刺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像杀鸡杀猪,而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他把刺刀拔出来,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倒在地上,又有新的敌人顶在他面前。他无暇回顾那种感觉,那种让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恶心,让他感觉仿佛是在国王的默许下犯罪的奇妙感觉。
但是很明显,幸运不会眷顾一个人两次。他挺着刺刀,刺向第二人,却被旁边的另外一个南境士兵一枪刺中了肩膀。剧痛几乎摧毁了他的全部意志力,他此刻只想躺在泥水中睡一觉,等到第二天早上宣布战斗结果的一刻。但是显然,他没法那么做。
他慌忙地晃着自己的刺刀,威胁着敌人不要向前,对方也显然看出了他的慌忙,只是和他对峙着,没有半点进攻的意思,甚至在向后退。
为什么在向后退?
凯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只是晃了晃刺刀,就让对方不断地后退着,而似乎自己身旁的穿着黄色军装长外套的人也多了起来。
第四章 第三日(下)
他们占住城头了?
一切的事实,都告诉着凯罗这个不可辨驳的结论。而他在身旁多了近百名战友之后,显然心中有底不少,他们占住星堡的一角,挺着刺刀,想要拱穿那些南境人的防线。
南境的士兵排成一排下蹲一排站立的阵型,顶着两排刺刀仿佛形成了一座宝蓝色的堤坝,而贸然冲上去的人,结果都是被几把刺刀轮流捅死的结果。
凯罗不敢上去,就很他身边的人也都不敢上去一样,即使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一拥而上一定能冲开敌人的防线。但是仍然没人愿意向前冲,即使有一两个有那样勇气的人,结果也是变成身负几个血洞的尸体。
他想要向后,而后面的人,则在把他向前推。凯罗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刺刀,仿佛那是天上的日光铸成一般,而面前这道蓝色的堤坝,是那样的不可动摇。他压低身子,从战友的腿中间钻过去,他此刻不知道到底谁是敌人,那些把他往前推的人是敌人,而挺着刺刀向前推进的,也是敌人。
他们几乎被压到了绝境,星堡方寸间的一角里,挤了接近二百人,而这二百人,却没有一个敢于振臂一呼,带着众人冲过这刺刀阵的。毕竟,前排的人知道,如果自己冲,那自己就一定会死,所以必然不会理会后排人的呼喝,而后排人也希望前排人能冲上去,所以不断地向前推着。
凯罗,也加入了把人向前推的行列。
他推着前面并不认识的身影同时往后退,而那个身影则不断地向后退着。这二百余人不断向里挤压,似乎已经有人从城垛之间跌落下去了。
那是一座瀑布。
一座尖叫着,吼叫着的人的瀑布。
在不断压缩的空间中,艰难生存着的人们,一个个地从城头跃下。凯罗面对着身后的推挤和前面的重压,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仍向前使着劲,汗水、雨水和不知何处来的血,浸湿了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愈发沉重起来。而那闪着银光的刺刀,也近在咫尺。他此刻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不断地向他最后记得的那个仿佛是安全的地方极力挤着。
突然,仿佛溺在水中的人浮上水面一般,他身后的那种挤压的感觉,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坠落感,一种脚下的一切都消失的坠落感。
他看着天空,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天空,摔在了不知什么柔软的东西上,失去了知觉。
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应该,不是自己脑袋被砸碎的声音吧。
一切都发展得十分顺利,布莉薇恩看着西侧城墙上一组一组被推下去的加息塔利亚士兵,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愉悦。
她对人,没有多少同情。只是从小被机械地教导着,不要做让人不开心的举动,她甚至背过一本什么是令人不快的行为的书,这些才算造就了这位举止得当的帝国之花。而对她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许久以前,她读到书上的一句话时,问父亲的一句话。
“爸爸,为什么军人要杀伊斯卡尼亚人呢?”
“因为他们是敌人,所以他们的死,对我们有好处。”
这耿直的答案,似乎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但是这让她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
敌人痛苦与否,真的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么?
就在她听着城墙下发出一声声几乎令她愉悦到昏倒的惨叫声时,一声不祥的巨响,出现在她的耳畔。
“怎么了!”她话音刚落,目光就转到了南部城墙的方向,她发现那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存在消失了。
南城门城楼。
腾空的烟尘漫过城墙,而整个城楼则轰然垮塌,这近二十五米高的城门楼变成一座巨大的废墟,而废墟外,就是加息塔利亚不知多少的军队。敌人要进来了,此刻,整个西三堡,就像是一个已经被磕开一个裂口的鸡蛋,随时可能被掰开。
她急忙倚到塔楼的南侧,望向南城门楼,似乎没有多少人受伤,但是西三堡的这个缺口,是客观存在的。而城门楼下,则已经集结起了三百余人摆出了内凹的半圆形阵势,挺着刺刀等待着敌人冲进来。
的确,加息塔利亚人,冲进来了。
数百,乃至数千加息塔利亚士兵越过那渐渐变小的火光,冲向了塌陷的城门楼。但是这支部队,显然不是西侧城头上的加息塔利亚人那样的草包,他们爬上废墟,冲进城墙内,三两一组,和南境军搏杀着。他们的阵型并不像城墙上的敌人那样密集,导致士兵们失去理智地互相挤压,反而松散的阵型让他们有更大的回旋空间来和南境的部队进行搏斗。
“报告!北侧发现有敌人开始攀登城墙!”
又一个令她头痛的信息,她的脑子有些不清楚,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她倚着城墙,艰难地保持着站立,手则挣扎着从腰间的小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药丸的同时,嘴里含糊地说道“让炮兵。。。去北侧。。。”说完,几颗小药丸送进嘴里,吞进肚中。她的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刚刚身旁仿佛万花筒般变化的一切,此刻都回归了现实。
此时,南侧城墙的士兵们已经拿起了备在城墙上的几个不算大的酒精桶,里面是原本准备给战地医院使用的高度酒精。只见几名士兵仿佛丢铁手榴弹一般,直接朝着那还未熄灭的火苗,把七八个酒精桶一同砸了过去。
火光冲天。
第二轮爆炸和燃起的酒精,将正在穿越坍塌的城门楼的士兵们吞噬在火海之中,而外面的士兵,似乎也都停了下来。
他们知道,这火,在雨中持续不了多久。
南境的军队也知道。
那些城门楼下的士兵们看到那火,不知道听到了谁的指挥声,纷纷往前挺着刺刀逼退着敌人,密集的刺刀阵列让这些被火分割在城墙内的士兵们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向后退,而继续退,就是火堆了。
之前燃烧不充分的火药在烈焰中纷纷继续爆开,发出噼啪的声响,时而有加息塔利亚的士兵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就是刺刀贯穿胸膛。
这是机会,一个迅速重整队伍,重整守军,调整防守结构的机会,西城墙上的情况多少有些改观,北城墙肉眼可及范围内,敌人似乎不算太多但是也没法抽调人手出来。现在,布莉薇恩只能动用她根本不想动用的部队。
“安排所有轻伤伤号去南侧城墙进行防守!抵御来犯之敌!”
火焰所铸成的那座墙,虽然吞噬了不少生命,但是已经越来越矮了。
越过火焰上头,她看到城墙外,那数万加息塔利亚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朝着城门楼的方向前进。而火越是微弱,他们就越是前进,仿佛古时候,那山洞口外的野兽一般。
火,要灭了。而城墙上,也没有多余的酒桶。
一些不惧生死的加息塔利亚老兵已经三两成群地直接越过那不甚旺盛的火苗,冲向又重组出来的半圆形凹阵,而似乎也有人顺着城门楼巨大的废墟,尝试着爬向两侧的城墙。
对方很明显想要从废墟两侧进攻城墙守军,城墙守军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面临来自两边的压力,结果是什么,不用说她也知道。
这时,她只有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