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的气氛很尴尬。

自伦培尔离开之后，没有人说过任何一句话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多数人都只是在地图边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开始打破沉寂的，还是斯平尔德。

“兰其尔德，你去做进攻南城墙的先锋吧，”斯平尔德低声道了句，而刚刚那个说话多少有些莽撞的将军，现在也沉默了。

“那这样，我们先分两路兵进攻西北要塞和南城墙，南城墙方面就由兰其尔德将军领兵进攻，”斯平尔德继续道“西北要塞方面，我亲自带兵和佛罗萨克斯的几位一同进攻，您看如何？陛下。”

奥托八世很清楚他在军事问题上没什么发言的必要，便转过头问旁边的鲁道夫和勒滕博“二位，你们看可以么？”

鲁道夫站起身，走到地图边“西北要塞卡住苏瑞尔城西北口，攻下之后苏瑞尔北城门户大开，如果你们的苏瑞尔城市地图没错的话，接下来就是已经变成贫民窟的圣文丹广场。如果你们想毕其功于一役的话，在攻下西北要塞之后，要迅速从贫民窟进城。”

“那这样，斯平尔德元帅，您安排一位将军带领一部分士兵在后方待命，等我们攻下要塞之后，迅速跟进，直接进城，”勒滕博闭眼思索了会儿“之后如果对方要守外郊，那估计是要有场苦战。”

“我以往去过西北城口，圣文丹广场很乱，而且要塞周围视野很好很宽阔，攻城估计也挺困难。”斯平尔德又仔细看了看地图“好，那就这么定了吧，五日后，同时进攻西北要塞和南城墙，之后迅速进城，争取一战拿下苏瑞尔。”

又经过了些有关战略战术的问题的商讨，大概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奥托便带着自己的卫队和紫山两人离开了邦联营地。

“勒滕博，凭你对伦培尔了解，你觉得他真的会出兵么？”

“未必，陛下，”勒滕博对坐在马车中的奥托说道“伦培尔这个人，脾气很差，更何况，我听说邦联给的军粮都是直接送到铂勒斯，没有送到前线。而且，他已经让人开垦南苏瑞尔的土地了，但是夏天开种，是不是来年开春才能打第一茬粮食？”

“苏瑞尔南部的话，估计秋末第一茬粮就下来了，”老鲁道夫悠悠地说道“我觉得，如果没有今天这个事，他估计还有可能帮上一把，但是今天这件事一出，我猜他不会动手。”

奥托八世闭着眼想了想“你们两位对这一战心里有谱么？”

勒滕博和鲁道夫对视了一眼，苦笑起来“陛下，心里有谱岂有那么简单？鲜血日轮一路都在以工事来拖延我们的进军，拿来延缓我们进军速度的，也都是些不入流的散兵游勇。他们很擅长保留实力，而且，现在两百万大军围城，如果他们没有能守住城市的胜机，又为何要守城？”

“说的在理。”奥托点点头“那这样吧，无论这一战能否拿下苏瑞尔城，我们都在战后直接撤军，拿下自然是好事一桩，如果没能攻下苏瑞尔城，围城打阵地战这件事，还是交给邦联妥当一些。”

“是，陛下。”

三人带着皇帝的卫队很快就回到了佛罗萨克斯大营，回到营中，有一个三人都很熟悉的男人带着侍从候在皇帝休息的大帐前。

皇帝的亲信，勒滕博的弟弟，老鲁道夫的二儿子，法滕博.海默施陶芬。带着他的两个侍从，阿莉塔和皇帝的弟弟，布鲁图阿。

“陛下，愿您的统治稳固而长久。”

“法滕博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帝都。。。”

“陛下，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我们抓到了鲜血日轮的骨干，”他从布鲁图阿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皇帝“鲜血日轮放弃苏瑞尔周边，退守苏瑞尔，过程中不断拖延我军的原因，我们查到了。”

奥托八世打开档案，扫视了一圈，又折起来，塞回纸袋里，带着几人走进帐篷“你坐下讲吧，简明扼要一些。”

“是，陛下，”法滕博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开始讲述他们在佛罗萨克斯调查时的发现：

巨兽，是这个世界上曾经出现过的最为先进的文明。

他们从奥洛尔到东方，在半空中跨越山脉和沙漠进行旅行只需要半天时间；他们在极北之地的农田，每十天就能收获一次；他们的城市中的高塔直达天际，冲破云端，而最为伟大的城市中，这样的高塔有百千万座。

那是距今已经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而这样伟大的巨兽文明，他们心中却常有着一种恐惧，一种对于毁灭的恐惧。他们与古代的神明们一同生活，他们崛起的力量也都源于那些神明。可是此时，他们畏惧于那些来自远古，始终沉默着的神明。

他们相信，神明会带给他们毁灭。

他们开始着手建立突破并离开这个世界的巨栋，如果成功，他们可以永远告别将他们拉扯向下的重力，永远告别永驻在这星球上的那些神明。

神明，看到了他们。

这世界上五位最为古老的神明一致同意，警示这些无知的人们，让他们从恐惧与背叛的迷途中归来。那高塔无数次被神力所摧毁，又无数次重建。最终，他们在群山之中建成了这座高塔，将第一批存留下来的火种，送离了这个世界。

第八章 君王之傲（二）

神明们望着那冲天的火柱和飞翔天空的高塔，陷入了极大的惊惧和愤怒之中。他们掀起了冲天的烟尘，遮蔽了巨兽赖以为生的太阳和他们文明的根基——众神给予的力量，将这一切作为对地上生灵的惩戒。

惩戒之后，就是衰落。

混乱持续了一千年，巨兽的族类从数百亿，变成了十万不到。几位神明此时，已经决定了宽恕他们，但是有一位神明不这样认为。

他以巨兽的外形和骨血创造了人。

这种生长时间短，没有巨兽蕴含在血脉中的与众神的链接的生物，很快就成为了巨兽们奴役的对象，这些数量巨大且没有半点文明可言的生物，为了巨兽的生存，而在这个世界上不断繁衍着。

就在巨兽们以为，他们的复兴即将到来时，第二次毁灭的种子，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在那位神明的挑动下，这些被当做苦工的族类，向巨兽们举起了叛旗。巨兽们虽然仍保留着他们古代的智慧和神力，但是经历了两次大衰落之后的巨兽寡不敌众，最终还是毁灭了。

在人类对巨兽发起最后的反攻之前，奥洛尔的巨兽们，修建了十多处庇护所，在那里面封存了他们最强大的战士，只有拥有他们血脉的生命，才能打开庇护所，让战士们重见天日。

而根据法滕博从遗族手中获取的地图来看，苏瑞尔周边正好有一处庇护所，鲜血日轮拖延他们进军的原因，就是要唤醒这些庇护所中的战士。

“不错，如果作为一个故事，的确很精彩，”奥托八世微微笑着“但是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真的？”

“阿莉塔，地图，”法滕博从阿莉塔手中接过地图，然后递给奥托“陛下，这是我们从那个遗族手中获得的地图，如果没错的话，那个庇护所，就在我们战线往后十多公里的地方。我们还没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但是。。。”

“法滕博，你明天带一个中队的步兵，去那个地方，确认遗迹是否真的存在，然后。。。”奥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我去安排一下，争取在那里驻军，方便调查。”

“是，陛下。”

“行，你们先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是。”

正待所有人都要离开帐篷的时候，奥托突然似乎想起什么来“勒滕博，你等下陪我出去转转。”

“啊？了解，陛下。”

奥托和勒滕博都换上了便服，两人在哨塔的视野范围内找了个土丘，又在上面立了一个火把方便卫兵能看到他们两人始终在那里。法滕博坚持要皇帝卫队在一百米外随时待命，奥托也不好拒绝，于是两人便搬了两个小板凳，坐在了土丘上。

高大的西北要塞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上面亮起的无数盏灯火似乎证明了五天后他们将迎来一场苦战。

“勒滕博，这仗，似乎不好打啊。”

“是的，此战估计还是要仰仗您的炮兵，”勒滕博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不对这一仗抱什么乐观看法。”

“的确，但是不管打不打得赢，我们这一仗之后，都要撤军，”奥托犹豫了一下，随后压低声音“勒滕博，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您讲。”

“我想重组荣膺院。”

勒滕博浑身一激灵，随后也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是荣膺院的老头子们，你要想裁掉的话。。。”

“我已经有了个大体的计划，”奥托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这让他被灯火照耀的半张脸愈发骇人“荣膺院的头衔，除了几大选帝侯以外，其他的全都由皇帝本人指定颁发，每十年一次。我需要一批效忠于我，而非别的什么的议员。”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这会不会对帝政院牵扯太多了？”勒滕博看着皇帝骇人的脸“帝政院的几个位置，默认是进入荣膺院的，如果您要这么做的话，帝政院估计。。。”

“帝政院的人有半个不是的，就别想走夜路了。”

这句话吓得勒滕博浑身冷汗直流，声音多少有些颤抖“陛下，现在不是以前了，您是皇帝，不是太子，很多事您做的时候，都有人看着呢。”

“有人看着又怎样？我是皇帝，我是北方人的君主，”奥托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需要权柄，而不是一个虚衔一般的皇冠。”

勒滕博苦笑起来“陛下，您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想着动用您那群市井朋友，军队。。。”

“军队不可信，尤其是皇帝领地的军队，皇帝领地每个兵团的指挥官都自带荣膺院议员资格，”奥托回头看了看营地那边，站在门口候着的法滕博“骑士团，和其他选帝侯，还有我在街头的野狗朋友们，你们是我唯一可以倚仗的力量。”

“那，什么时候动手？”

“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露出反皇帝的尾巴的机会，”奥托八世站起身，仰头看向天空“我还联系了金河的薛维斯特家族，皇帝首先，应该是一位君主，而不是什么国家的象征之类的东西。等我们回去之后，我拥有的，就是和父亲相当的成就，至少在军功这方面，我和他是相当的。”

“你还在想着在成就上超越老陛下么？”勒滕博长叹一口气“你是你自己，真的没必要让你自己，变成老奥托。”

“我又有什么办法？”奥托苦笑起来，眉眼中满是无奈和无力“我一出生，所有人便都给我立下了一个君主的标杆，那就是我的父亲，奥托七世。我若不能成为那样的君主，史书上会怎样记载奥托八世？一位平庸得令人发指的君王？”

“如果你真的对帝政院动手，说实话，我觉得你会变成‘残暴得令人发指的君王’。”勒滕博笑了“坦姆三世再世？听着也不坏。”

奥托在小丘上踱起步子来“勒滕博，你要知道，世上有两种伟大的君王，一种，是尼尔斯一世那样的开拓者，金狮卡洛斯和伦培尔都属于这一种，尼尔斯联合了紫山以北的所有贵族和君主，建立了佛罗萨克斯。卡洛斯统一了整个奥洛尔，至今奥洛尔仍未消去金狮法典的影响。而另一种君王，就是维持者。”

“你是指你父亲？”

“是的，在帝国陷入大滑坡的时候，用手腕和政令将其从滑坡中拯救出来，为帝国带来另一个盛世。但是维持者，比起开拓者，总是要略逊一筹。”奥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虽然没有变大，但是却有些中气十足的感觉“我，要成为这两者的集合体，我的父亲废除了佛罗萨克斯多数老贵族对土地的所有权，贵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要整顿荣膺院，开启皇帝的时代。”

勒滕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失声了，他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西北要塞。

“估计，是场恶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