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令人感动的，时隔二十年，伦培尔和喀夏尔婚礼后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一句真巧就给敷衍过去了？执政官阁下如是说。”

女仆说出的这句话配着罗兰菲尔那张远比她原本年龄年轻的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就算是对他们的关系没什么了解的鲁道夫也觉得气氛多少有些诡异。他只知道，罗兰菲尔和父亲两个人在年幼的时候分别送到了紫山和沃菲尔德的宫廷接受教育，既然这样，罗兰菲尔认识佛罗萨克斯的皇帝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喀夏尔还好吧。”奥托七世和罗兰菲尔没什么共同语言，能找到话题，还多亏了二十年前嫁给了伦培尔的他的妹妹。

“挺好的，”罗兰菲尔随手写了个纸条递给他，然后把鲁道夫拽过来，右手又写道“鲁道夫来叫舅父。”

女仆把这句话读出来后，叫过来的不只有小鲁道夫，还有紫山的老鲁道夫和勒滕博，两个人听说小鲁道夫来了，也过来凑个热闹。

小鲁道夫踱着步子走过来，左腿半蹲，右腿向前伸，左手手掌向上押在右肩上，右臂向右展开“见过陛下。”

“嗯，”奥托八世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还算清秀的年轻人，许久才说出一句“像啊，真像。”

“您是说他像谁？喀夏尔殿下还是伦培尔陛下？”老鲁道夫依旧右手托着自己的骑兵盔，走到奥托八世旁边，也打量起面前的小鲁道夫。

“像老三。”

这句话一出，旁边老鲁道夫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而刚走过来的勒滕博也浑身一激灵，脸色又青又白，似乎心中憋着些什么不可说的仇怨。罗兰菲尔听到奥托八世谈起“老三”也叹了口气，只剩下小鲁道夫一个人坐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表情最凝重的勒滕博先打破了宁静，他走到小鲁道夫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伦培尔的儿子？”

“是，藩伯阁下。”

“伦培尔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啊。”他叹了口气，然后，便没再说什么。

尴尬的沉默气氛一直持续到众人走进官邸，在官邸明亮的大会议室中落座，彼此寒暄一下之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也就是对于鲜血日轮的对策。

波卡蒙德扫视着坐在左边的佛罗萨克斯三位代表和右边的南境两位代表，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天能够聚在这里。。。”

“直接说正事吧，大总督，”老鲁道夫丝毫不顾波卡蒙德的面子，直接打断了他“开门见山，对大家都有好处。”

奥托八世没有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老鲁道夫的行为，而波卡蒙德被这样无礼地打断，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想必各位都收到了来自署名‘鲜血日轮’的信函，他们在几日前以武力侵占了苏瑞尔邦，并宣布要对整个奥洛尔进行所谓‘日轮选民的再征服’。近日，他们已经控制了苏瑞尔周边多个城镇并与邦联军爆发了多场战斗，我呼吁奥洛尔诸国组成联军，共同抗击鲜血日轮。”

虽然是波卡蒙德正在发言，但是实际上，小鲁道夫根本没有在听，他的目光聚焦在那个坐在波卡蒙德身边的女孩身上。

那是个“东方女孩”，她并不像鲁道夫在阿罗尼亚王国时见到的东方商队中的人。东方商队多数人因为穿行沙漠，万里迢迢来到奥洛尔的缘故，多数皮肤黝黑，商团中的领袖多数壮年的魁梧汉子，没有多少人是面前这位这样，瘦削白皙的样子。而且，她眉眼却不完全是东方女孩的样子，似乎还带着些许奥洛尔人的气息。

这个女孩一头黑色的短直发，大概盖到后颈的位置，齐刘海压过眉毛，身穿一套灰色的长背带裙，袖子盖过手肘，露出一段小臂，花边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双排扣的群青色条纹马甲。她戴着银丝边的眼镜，手中拿着一小沓文件，似乎正在仔细地浏览着。

为何这个女孩能够吸引小鲁道夫的注意力？小鲁道夫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不自然地，无意识地注意着，关注着这个女孩纤细的胳膊，过窄的双肩，还有那似乎比手头的一本字典还要薄上些的淡薄身躯。

小鲁道夫有些恍惚，似乎被女孩勾去了魂魄。他开始想象，这个女孩是谁呢？能够坐在总督身边，想必至少是这次谈判中的关键人物吧。但是她看起来太小了，虽然眉眼中带着远过小鲁道夫见过多数同龄女孩的成熟，身体看起来却不比自己五妹科宁菲尔大上多少。

“二皇子？”

身后女仆低声叫了一句，加上身旁的罗兰菲尔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肋下，他顿时反应过来，波卡蒙德似乎问了自己什么问题，但是自己完全没听。

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他也只能对注视着他的大总督报以微笑，急忙假装自己刚刚没听清，救一下场“劳烦阁下再说一遍可否？”

波卡蒙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小鲁道夫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此时要自己重申，可能的确是自己声音有些小？他清了清嗓子，把音量放大了一些“邦联呼吁佛罗萨克斯和南境共同出兵组成联军，一同扞卫自金狮以来的大奥洛尔秩序，抵御东方的威胁，不知南方那位的意思。”

第一章 瑞奇尔德会议（二）

鲁道夫收敛了心神，点点头，露出个看起来不甚友善的微笑“阁下，南境首先希望您不要误会一件事情，我们此刻陈兵阿罗尼亚北部边境，目的是自卫而非出兵援护，‘大奥洛尔’的理念，南境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认过，如果您想要南境出兵配合您的军事行为的话，希望您能开出足够我们出兵的价码，而不是在这里谈什么金狮的律法。”

此言一出，波卡蒙德倒吸一口凉气，老鲁道夫则皱起眉，仿佛小鲁道夫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而勒滕博和奥托八世则面色沉静如朝早时的湖水，半点波澜都没有。

“嘶，二皇子，奥洛尔诸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阁下，我南境抗击砂人的时候可没听您跑过来一损俱损来。”小鲁道夫声音嘹亮，但里面不带一丝情感。放到奥洛尔，是个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的砂人入侵，的确是南境人，或者说弗伦索西亚人以一己之力扛下来的。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斯平尔德看着小鲁道夫，他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而佛罗萨克斯的三位代表也没说什么，他们似乎已经摸清了南境的立场。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小鲁道夫嘴角咧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阁下，南境没有别的要求，利剑凯旋两大师团三十万精兵的军饷，您付多少，我们做多少，”他喝了口旁边杯子中的茶水，眼神仍时不时飘向波卡蒙德身边的女孩，他放下杯子舒舒服服地把全身重量压在沙发椅上“这所谓的东方威胁没碰南境一城一地，我们要是出兵那是拿南境子弟的性命争你瑞奇尔德的城塞，自古雇人打仗，岂有不付钱的道理呢？”

波卡蒙德一时语塞，低下头叹了口气“殿下既然您把话已经说开了，那就，提个价格吧。”

似乎是终于等到波卡蒙德说出这句话一般，罗兰菲尔从装文件的箱子中拿出了一个小夹子递给鲁道夫，而鲁道夫接过来，直接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他仔细看了看，直接递给旁边的一个侍者，示意他传给波卡蒙德“大总督阁下，这张表是帝国利剑师团和凯旋师团的和平时期每月开销和预想战时开支，开战后，至少要增加百分之二十才能保证战斗力。”

波卡蒙德接过那张表，声音和身体，几乎一同颤抖起来“你们这是明抢啊。”

“您这么说就不妥了，如果南境要单独和东方的威胁作战，这些开支也是躲不开的，”小鲁道夫脸上露出了那种青年人满是跋扈气的坏笑“毕竟南境以什么支撑这样的一支军队，您也是清楚的。”

小鲁道夫这句话让波卡蒙德浑身一冷，伦培尔二十多岁统一南境之后，没有继续发动战争的原因，奥洛尔绝大多数显贵都清楚。原因很简单，在伦培尔统一南境后，伊斯卡尼亚少了整整一代人。这一代人，在反抗、被镇压、镇压激起更剧烈的反抗、反抗带来更猛烈的镇压中消磨殆尽，从而让南境帝国得以将阿罗尼亚和弗伦索西亚的大量人口迁徙到伊斯卡尼亚。伊斯卡尼亚从阶级到经济结构完全洗牌，使得其成为帝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和兵源地。这也就是小鲁道夫所说的支撑南境近百万常备军的根本之一。

“邦联，拿不出这些钱啊，”波卡蒙德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博得些同情“我不是皇帝，想要动邦联的储备资金要通过紧急议会的许可，可是现在军情紧急，来不及召集紧急议会，再辩上半个月啊。。。”

“总督，您缺钱，我们清明世可以借给你啊。”

那个坐在波卡蒙德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开口了，波卡蒙德听到这句话，脸仿佛被揍了一拳一样，而这个女孩的嘴角则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凑到波卡蒙德身边看了看那个表格，她的声音清亮明快，像是个年轻的学生，又像是只唱着的夜莺“一个月九万鸢尾花金币，算上皇子殿下说的百分之二十，也无非只有十万八千，虽然现在大掌柜不在，但是我可以做主，战事要紧啊。到时候您那边紧急议会把预算批下来，再还钱也不迟对不对？”

波卡蒙德被憋得满脸通红，他本想和小鲁道夫讨价还价，没想到身旁这位自己都不太熟的清明世东方商会的小掌柜居然突然在中间横插一脚。这一下子就让波卡蒙德刚刚拿来打掩护的“战事吃紧”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了，现在拒绝甚至可能会让一直没怎么开口的佛罗萨克斯三位代表心中不适。

波卡蒙德一咬牙，扫视了几眼手头的单子，轻拍了下大腿“云小掌柜你。。。这样，殿下，我们每月向南境军提供价值七万金鸢尾花的草料和部队伙食，您的列表上所写的弹药和武器保养开销以及军饷等开销共四万金鸢尾花我们将以金块的方式直接支付，您看怎么样？”

看着脸色铁青的波卡蒙德，小鲁道夫也没了坐地起价的心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带着些许喜悦的笑“您钱粮一到，我南境三十万大军就北上苏瑞尔，遏制他们的嚣张气焰。”

波卡蒙德强颜欢笑，双手互搓了一下“好，好，”随即转向另一边的佛罗萨克斯人“北方的陛下，您呢？”

假寐着的奥托八世微微睁开一只眼，又闭上了眼，皱起了眉“阁下，您跟我要兵之前，是不是先把邦联内部的动员令发起来？我听朋友说，您前线吃紧，但是整个邦联却没有一个邦宣布开始动员，西部的几个邦甚至连戒严都没有，这不合适吧。”

几句话，又让波卡蒙德如天雷亟顶，如果不是奥托八世和小鲁道夫手里也都有“鲜血日轮”送来的战书，他甚至会以为这两国准备联合鲜血日轮一起搞瑞奇尔德邦。没开始动员是邦联的内部消息，东部的几个邦已经开始组织民众迁徙了，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这些事情，身为大总督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没想到竟然被奥托八世知道了。

“我佛罗萨克斯的军队不用你们的金子，但是我需要你的诚意，总督阁下，”奥托八世直起身子，微微前倾，双眼如隼鹰瞄准了地上的兔子一般“我是佛罗萨克斯的皇帝，所有北方人的君主，我要为我子民的生命负责，我没有理由将我的子民送到战场上送死，而让瑞奇尔德人在家里喝着麦酒吃着肉。我们来，是需要一个战友，现在请您告诉我，邦联，能出多少兵？”

波卡蒙德脑门子直冒汗，喝了口桌上苦艾冲调的提神饮料“大概。。。大概能出。。。能出。。。斯平尔德阁下，邦联的现役军人和预备役有多少人？”

旁边已经几乎睡着的斯平尔德突然醒了过来，声音洪亮地说道“现役邦联军五十七万人，预备役六十万人，各邦自卫部队总计约三十万人。”

“那，北方的陛下，我们目前能够第一时间派往战场的，至少有五十五万人，后续动员开始之后，保守估计邦联能够派出上百万的部队。”

听到了数字之后的奥托八世明显舒服了一些，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然后瞟了一眼旁边的钟“好，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我和我的二位将军会商讨结果，在明天的会议上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好。”波卡蒙德如同脱力一般瘫在了椅子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质问旁边清明世商会的小掌柜，但是这小掌柜却自己找了过来。

“总督阁下，您看，借款协议要不要，先签一下？”

奥托八世似乎的确有些困了，完全不在意会议室中几乎要吼出来的波卡蒙德，走在前面带着海默施陶芬父子就离开了官邸。出了门，三个人便看到门口一位一身洁白的便装长裙的女孩站在那里，看起来大概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女孩看到奥托三人之后，面露喜色，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直接扑在了勒滕博怀里。

“老东西想没想我？”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而勒滕博似乎也有些尴尬。

“才多长时间啊，放开放开，陛下看着呢。”

女孩似乎也才是注意到旁边的奥托八世，从勒滕博怀里钻了出来，双手提裙摆躬身算是行了个礼。奥托点点头，低声道“那边，怎么说？”

“陛下，三十一万。”

“好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