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汴京，历经千年而不倒的王朝终是现出了几分颓势，君主暴戾、杀伐无道，一应臣民虽未明言，但心中之愤懑却是愈发深厚。

与历朝历代不同，本朝名曰为卫，即是护卫之意，建国之初，乃言承古神离尘之命，继天下大统，还宇内以清明，近千年来倒是做得还算不错，而离尘古神也从未出面辟谣，说是这君主妄传天意。

只是所谓花无百日红，万事万物尽是盛极而衰，这国祚命运亦是如此。

卫朝历经几十代君主，皆是励精图治之辈，可不知为何，到了七八百年左右的时候，国家却是早已呈现出了衰败之象，君主们治理无用，尽是心生无力，到了此时，如今的君主疑心甚重，国人尽传其有失心之症。

汴京离孤山并不甚远，而孤山乃为神山，有不少云游孤山的文人骚客尽是声称自己在孤山见到过神迹，唯恐世人不信，还尽数作出了些极是经典的诗词佐证，这一来二去，自然便是穿得沸沸扬扬。

至于孤山之上的桃花林，乃是盛传了几万年的云氏一族所植种，人道有言，云氏一族与天神有故，因而国朝一朝尽数与云氏相近。

孤山之下，离尘寺灯火通明，此刻正是白昼，但离尘寺因着处于孤山脚下的缘故，因而便光线差了些，卫朝建国以后曾有过将离尘寺搬离的念想，可不知为何，每一次的搬迁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搁浅，而后君主觉得这是上天不愿，是以便将离尘寺一直放在了此处。

虽说此处光线不好，但香火极望，虽未言明，但离尘寺却是隐隐有几分国寺的感觉，大凡要进京求官或是求取功名的人道之人，半途之中定是会到此添上几分香火的。

此间离尘寺外尽是重兵把守，士兵们身穿明黄铠甲，面色肃然，手执利刃，看起来寺内该是进了大人物吧。

离尘神像之下的蒲团上一个中年男子正是一脸恭敬地跪在这里，他的脸色灰白，嘴唇乌青，看起来倒是有些命不久矣的迹象了。

男子穿着一身极为贵重的锦衣，腰间佩着个剔透的玉佩，他不时咳嗽着，身后那侍者见他咳嗽便要上前扶他，可却被男子摆手制止了。

整个大殿内只有这中年男子与身后的一位侍者，这侍者弓着身子，白面无须，穿着宫人才会有的服饰，面色忧虑，眼中只有跪着的这个中年男子。

“神君，纵是大卫假借了您的名号，可您也不能将我大卫这千万百姓这般抛掷吧，天下将乱……咳咳咳……”男子说得有气无力的，而后竟是咳出了血色，他的面色有种病态的红晕，他便是如今卫朝的君主林至了，国难当头，这已是将要驾鹤西行的君主亦是坐不住了，这便不顾车马劳顿地跑到了离尘寺祈求生天庇佑了，他确是暴戾，只是这眼看着行将就木了，岂能将国朝就这般交给自己的太子？

“陛下！”皇帝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足以见对这侍者的信任，也足以见这侍者与他之间感情的深厚。听到皇帝这般说道，侍者脸上竟是闪过了几丝感动的神色，他知道，皇帝能在他面前这般说，那便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

只是这说到一半皇帝竟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可把这侍者吓坏了，他连忙跪了下来，一脸担忧，虽说眼前这君主极是暴戾，但在侍者看来倒是无所谓的，毕竟君主暴戾亦是一种治国之道，虽说不免伤了天和，但起码，这林至做君主，要比他那一事无成的父亲要好上许多才是，更何况他与这林至更是相处了三十载之多，其之行事作风他亦是了解一些的。

“莫要聒噪，我在与神君讲话。”林至性情极是暴戾，此间又是这般时刻，因而对于侍者的关心自是不会有什么好的回应的，他语气冰冷，尽是杀气。

侍者听这般说道，连忙将心中还欲说着的话收了回去，一脸紧张地看着林至。

“南疆动乱、北境贼寇跃跃欲试、更有腹地匪寇乱窜，这江山……朕……该是要守不住了，可是神君，您该为这万千苍生考虑呀。”林至说着，便是有几分无力之感，唉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眼角便是落下了几滴浊泪。

他在此已是跪了三四个时辰了，本就病痛甚重的身体此刻更是疲累，也不管那天神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便是这般自顾自地说着，说罢，叹了口气，便依旧跪在那方，也不说起来……

寺内一片寂然，寺外却似乎有几只乌鸦在连声啼叫着。离尘寺是出了名的神寺，近千年来哪有什么乌鸦往来，可这好巧不巧的，此刻竟是乌鸦声声叫着，便是那些面色肃然的军士们此刻神色都有几分怪异。

看来，这卫朝的气数，的确是要尽了。

“陛下呢？”离尘寺外一棵树下，两位穿着一身铠甲的将军正在说着什么。这穿着银白色铠甲的将军像是刚来，满头大汗，神色慌张，有些不安地四处看着，而后问着眼前这个将军。

“还在寺内，业已有近四个时辰了吧。”明黄色铠甲的将军看着这将军眼中倒是有几分畏惧，连带着说话也有些拘谨，这位将军唤作赵凌，乃是当朝大将军，此番皇帝前来孤山是让他在汴京陪着太子监国的，因而他出现在此处本身便是一件不甚正常的事，是以这将军看着他，还有些紧张。

“汴京被围，太子病重，国……”还未说完的赵凌被这明黄色铠甲的将军连忙捂住了嘴，紧张地看着四周，面色苍白。

“我的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他带着哭腔，像是求饶一般，只因这话太过恐怖了，这若是传开，此间不得军心大乱才是。

“放开！军情紧急，若是现在不去告知陛下，国家破灭，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赵凌自是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如今国难来袭，若是不告知林至，那后果是无人担当得起的。

“可陛下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若是你说了，难保陛下……”看了四周，将军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但赵凌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那又有何办法？”他说罢，亦是不管那将军再说些什么，径直朝着离尘寺的正殿走去。

离尘寺装饰极是豪华，雕刻亦尽是当世名作，赵凌这般走着，亦是不免看着四处，心底却是七上八下的，纵是当朝大将军，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亦是极是担忧的。

“哐！”利刃相碰的声音将赵凌唤醒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眼这两位军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佩刀没有卸下，连忙将佩刀卸下，交给了一旁的一个军士，那两位军士这才连忙放行。

按理说此刻林至正在叩拜天神，是不该放人进去的，只是赵凌乃是当朝大将军，这些小小的军士又岂敢惹他，更何况赵凌是知礼的，他能此刻来此要见陛下，那自然是捅破天的大事，因而军士也只能是放行了。

“陛下！”赵凌的声音打断了林至的沉思，他有些不快，正欲大发雷霆可陡然间意识到这声音此刻不该是出现在此处，他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连忙站起了身，那侍者见他站了起来，连忙过去扶着他，亦是一脸苍白。

“出事了？”林至身子微微颤抖着，但强撑着，看着赵凌，挣扎地问道。

赵凌点了点头，心间一片苦涩。